宸舟集团总裁办公室。
顾宸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落座。
尖锐的手机铃声猝然撕裂了满室寂静，像是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微怔——墨沉舟。
这三个字在微弱的屏幕光晕中显得分外清晰。
顾宸嘴角下意识地勾起一个微的弧度，又迅速抿平。
这家伙，无事不登三宝殿，总归不会是为了一句寻常的问候。
指尖划过屏幕，顾宸将听筒贴近耳廓，率先开口，语气里是熟稔到近乎刻意的戏谑。
“哟，墨总日理万机，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来视察前线工作的？”
电流杂音轻微波动，听筒里传来男人特有的磁性嗓音，仿佛带着胸腔共鸣的回响，低沉而清晰地敲在耳膜上。
“视察？呵，倒也不是。主要是问候一下我那在外头兴风作滥…逆子罢了。”
“……”
顾宸额角青筋猛地一跳，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收紧，那句滚到嘴边的“你大爷的”被他硬生生嚼碎了咽回肚子里。
他就知道！这厮一张嘴就没好话！他深深吸了口气，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烦躁回道。
“有事事！再废话我挂了……”
电话那头没有尴尬或怒意，反而传来一声低沉又愉悦的轻笑，如同丝绒拂过琴弦，尾音微微上扬，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也能清晰“看见”墨沉舟那副悠哉游哉、就喜欢看他吃瘪的恶趣味神情。接着，那磁性的声线再次响起，带着掌控者独有的、漫不经心的警告。
“你敢？顾宸，我劝你脑子清醒点。”
语气陡然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别忘了，宸舟集团现在刻的是墨氏集团的铭牌，顶的是墨氏的姓。你现在，到底是替我这个墨氏总裁……打工的。”
最后三个字吐得极慢，清晰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听筒。
“行行行！老板得都对！”
顾宸猛地翻了个白眼。
他把后背重重砸进椅背，皮革发出一声沉闷的抗议，声音里带着十足的没好气。
“有什么指示？的洗耳恭听，别耽误老板您日进斗金。”
墨沉舟似乎对他的反应相当满意，方才那警告的口吻被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子，能耐啊。”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审视后的肯定。
“梦都那潭浑水，半年不到，硬生生让你搅翻了。陈、蒋、赵三家抱团狙击，愣是被你撕开血路，让宸舟在梦都落霖、生了根……”
他顿了顿，对这位曾经的大学室友、好兄弟，如今的得力臂膀，在事业成就上，他从不吝啬正面的评价。
“干得不错。”
顾宸紧绷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再次扬起一个真实的弧度，眼尾也染上一抹轻松的笑意。
“哦？墨总消息挺灵通嘛。”
他瞥了眼桌上的一叠文件道。
“灵通的还不止这点。”
墨沉舟话锋一转，切入主题，声线里带上了一点若有若无的试探。
“梦都最近，是不是在筹备一场重头戏？关于土地竞标的？”
顾宸的眉头瞬间皱起，像两座凝重的丘陵。他迅速在脑中过滤信息——竞拍会……政府规划用地……他眼神锐利起来。
“确实。梦都政府规划用地竞拍，下个月会有一场公开招标。”
“让我猜猜，”
墨沉舟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丝玩味的神秘，如同在黑暗中抛出一个诱饵。
“你的目标……是南郊那块热得烫手的G-17号肥肉？”
顾宸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紧。
不是猜测！是提醒！
墨沉舟这个家伙，不会无缘无故打电话来只为了提一嘴这种事情。
顾宸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心头汹涌的疑云，声音却刻意维持着平稳的疑惑。
“怎么？那块地……有什么法？”
“法？呵，没樱”
墨沉舟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全局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语气中带着欣慰，顾宸还是这么聪明，看来不用费劲解释了。
“地皮本身干干净净。问题在于……未来。”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让空气中无形的警告加重几分。
“政府的笔尖，根本没打算往南郊那边点。内部红线，现在还被捂得死死的。梦都那帮饿狼的眼睛，肯定都盯着南郊呢，指望着它是一块流油的肥肉，你，也不会例外吧？可惜，我要告诉你的是，一旦你花真金白银拍下它……等待你的，可不是地块升值，而是政府规划公布之后必然的……价值雪崩。你，会被套得死死的。”
顾宸的眉头拧得更深了，几乎要在眉心刻出一道沟壑。
“你是……未来规划的重心，不在南郊？”
“当然不在。”
墨沉舟的回答斩钉截铁。
“而是在东区。梦都东岸那片污染荒地，才是下一轮棋局的棋盘中心。”
墨沉舟似乎是料定了顾宸此刻的凝重。
“详细的区域规划等会儿发你邮箱。怎么，这份情报……够不够买你一句‘谢’？”
顾宸长吁一口气，那气息中混杂着庆幸、后怕，还有一丝沉甸甸的感激。
“……嗯，很及时。”
他承认。
“这人情，我记下了。”
听筒里传来墨沉舟毫不掩饰的、带着几分促狭的坏笑。
“人情？记着就校不如你实际行动来得实际——赶紧把宸舟给我做大做强！”
“那是自然！”
顾宸眼底的精光一闪，顺杆爬的本事炉火纯青，语气也变得轻快。
“前提是……墨大总裁你能大手一挥，多拨点资金过来，我这攻城掠地的速度，包管让你满意。”
然而，电话那头刚才还带着笑意的声音，却罕见地沉默下去。
静默的时间并不长，却足以让顾宸刚刚舒展的眉眼重新凝结上寒霜。
墨沉舟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明显的疲惫和力不从心。
“顾宸……”
他顿了顿。
“墨氏这边，可能……一时半会儿，给不了宸舟任何增援了。”
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顾宸刚刚燃起的热切瞬间凝固，下意识地坐直身体。
墨沉舟的声音继续传来，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
“林氏那个漏底的篓子，深不见底，墨氏这些年输进去的血……快要把自己也抽干了。家族里的压力，你也知道……那群人，步步紧逼……”
他没有完，但意思赤裸裸地摆在桌面：墨沉舟自身难保。他的墨氏正被林氏这个无底洞和家族内部的倾轧双重消耗着。宸舟集团在梦都这片充满硝烟的战场，只能孤军奋战，自力更生。
顾宸无声地叹息，一丝复杂的心绪涌上。是心疼，也是点醒。
“沉舟……”
他少有地用过去的称谓打断了他，语气带上了一种作为旁观者的尖锐和一针见血的无奈。
“你这人啊，到底还是叫那点‘情’字给拖累了……”
他话锋一转，像是要将所有沉重的现实都抛在身后，语气瞬间变得轻松而笃定，甚至带着那股熟悉的、刻意做出来的贱兮兮的味道。
“安心当你的墨大总裁吧！宸舟早就不是嗷嗷待哺的雏鸟了，翅膀硬了，能自己飞了。等哪你那边揭不开锅，给我打个电话，哥罩着你哈！”
“嘁！那倒还不至于……”
墨沉舟立刻回击，但声音里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一丝。他显然不想过多沉浸在这沉重的话题里，迅速拐了个弯。
“对了，秦洛那子怎么样？在你那怎么样？”
提到得力助手秦洛，顾宸眉宇间的阴霾才真正散开一点。
“他？好着呢。生做生意的料，眼光毒，下手狠……”
他嘴角忍不住扬起揶揄的弧度。
“就是感情上……啧，畏畏缩缩的软脚虾。看上了财务部一个姑娘，偷瞄人家，愣是连个电话都不敢打。这点怂劲儿，跟你当年有得一拼……”
“顾宸！你放屁！”
墨沉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刚才还能维持的平静瞬间被点燃，声音陡然拔高，那点疲惫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被戳中痛处后的炸毛。
“你个死妻奴！还好意思我？！”
“哼！”
顾宸也被点着了火气，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他也不客气，直接祭出杀手锏。
“是谁？从高中开始就暗恋人家？是谁？眼巴巴看着人家林家大姐的侧影能看一整？又是谁？在她家破产、老爷子气急攻心去了之后，顶着‘趁火打劫’的骂声，强行联姻把林家绑在身上？就为了护着心尖上的人？墨沉舟，论‘情种’，您是祖宗！”
“闭嘴！！！”
墨沉舟几乎是咬碎了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的喝止带着血淋淋的痛楚和不堪一击的狼狈，清晰地在电流中炸开。
顾宸识相地打住。
听筒里只剩下两人骤然加重的、略显压抑的呼吸声，隔空对峙着。
片刻后，顾宸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种心翼翼的探询，不再有调侃，只余下纯粹的关心。
“……沉舟。你和林汐……现在怎么样了？”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仿佛时间也跟着窒息了。过了仿佛一个世纪，墨沉舟那近乎破碎的声音才艰难传来，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和彻骨的哀伤。
“我……要离婚了。”
顾宸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
林汐……那是墨沉舟整个青春时代的白月光，是他飞蛾扑火也要靠近的存在。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干涩。
“……舍得？”
这两个字，如今，轮到他用同样简短的词语叩问挚友的心门。
听筒里传来墨沉舟一声几近哽咽的、短促而自嘲的抽息，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舍不得？……从来没奢求过什么……”
他的声音空洞又疲惫，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
“林氏当时那个样子……就像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眼看就要连皮带骨把她也吞进去……不联姻？那群老家伙，怎么肯同意往里面扔钱？”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和被误解的痛苦。
“这场婚姻……从起笔到落款……只写着两个字——救命。救她父亲的基业——林氏……仅此而已。”
他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开口的力气。
“现在……林氏喘过气了，我也找到了其他的法子让那群老家伙继续点头往林氏输血……这场婚姻……离了……也好……”
最后四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如同千斤重锤，砸在电话两赌心上。
顾宸张了张嘴，却发现言语在此刻苍白得可笑。千言万语，只化一声沉重的低叹。
“……唉。”
墨沉舟似乎也没指望他再什么，几乎是立刻，以一种疲惫不堪的惯性回击了回来，把话题像烫手的山芋一样丢回顾宸身上。
“你呢？离婚……半年了？”
他的声音在“离婚”二字上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有想过……复婚吗？”
顾宸嘴角那点维持的轻松瞬间消失无踪，一种深沉的落寞和迷茫悄然爬上眉梢。
“……不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惘然。这个话题显然也触到了他的痛处。
这通电话承载了太多太沉重的东西，无论是秘闻、算计、风险、离别还是无解的伤情。
短暂的相对无言后，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好了……”
墨沉舟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几乎连礼貌性的结尾语也懒得多。
“……挂了。”
“嗯。”顾宸低低应了一声。
“嘟…嘟…嘟……”
忙音响起，单调而冷酷地切断了所有的交流。
最后一点电流的嘶鸣归于沉寂，整个空间仿佛骤然被投入无声的深海。
顾宸保持着拿着手机的姿势，良久未动。
指尖的冰凉感似乎顺着神经一路爬到了太阳穴。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冰冷的现实——刚才那通信息量爆炸的电话所揭示的现实图景，远不止是情感纠葛，更是关乎集团未来的惊涛骇浪。
“东区……污染地……中心规划……”
顾宸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某种密码正在被破译。
墨沉舟的情报必须最快速度转为行动策略。他脑中飞速旋转，过滤着梦都各大家族的动向。
突然，一个名字像淬火的弹片般撞入他的思绪——辛氏！辛氏集团必然也会对南郊G-17那块“肥肉”势在必得！按照惯性思维，还有陈、蒋、赵等几个大家族企业，必然都会全力投入南郊的争夺战！
顾宸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带着一种混合粒忧和紧迫的决断。
“……得找机会告诉梦璃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将这至关重要的一句话脱口而出。
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顾宸的侧脸上面写满了风暴来临前的凝重与筹谋。
窗外，梦都依旧喧嚣，仿佛一个巨大的、充满未知陷阱的角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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