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总是伴随着希望一同到来。
对于此刻的启航科技来,这句话简直是至理名言。
清晨七点,生产车间主任老张就已经哼着曲,在三条全速运转的流水线之间来回踱步。崭新的机器发出富有节奏感的轰鸣,像一首激昂的交响乐。传送带上,一个个寻呼机成品被熟练的工人打包、装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和塑料混合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老张!今能干到多少?”
陈海叼着烟,穿着一身崭新的夹克,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
老张拍着胸脯,唾沫星子横飞:“陈总你就瞧好吧!昨晚哥几个加了个通宵,把三号线最后一点毛病给整利索了。今,产量保底破三千!奔着三千五去!”
“好!好样的!”
陈海重重地拍了拍老张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
“让兄弟们加把劲!这个月的奖金,再加三百!”
“好嘞!谢谢陈总!”
车间里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工人们的干劲更足了。
陈海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烟圈,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抵达了巅峰。这种看着自己的帝国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感觉,比他娘的娶媳妇还带劲。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欣欣向荣。
就像一台刚刚磨合完毕,正准备在高速公路上狂飙的超级跑车。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
就在他们为即将到来的速度与激情而欢呼时,四只看不见的巨手,已经同时拧松了这台跑车的四个轮胎。
上午九点整。
第一个电话,打进了技术部总监方辰的办公室。
“喂,你好,启航科技。”
方辰正对着一张电路图冥思苦想,头也没抬地接起羚话。
电话那头,是华腾塑胶的采购经理,一个跟方辰喝过好几次酒的哥们儿。
“辰哥啊,是我,老刘。”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没了往日的熟络。
方辰放下笔,笑了笑:“老刘?怎么了,是不是上一批的外壳尺寸有点问题?我跟你,那个卡的精度你得让工人再……”
“不是,辰哥。”老刘直接打断了他,“我打电话是通知你一下,我们跟启航的供货合同,从今开始,单方面终止了。”
方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啥?老刘,你今是不是没睡醒?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老刘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奈,“这是我们集团总部的决定,战略性调整,我们也没办法。违约金……我们会按合同全额赔付的。”
“我不要违约金!我要货!”
方辰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陡然拔高。
“你们是我们的独家外壳供应商!你们断了货,我们整个生产线都得停!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辰哥,对不住了。”
老刘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一句。
“就这样吧,我这边也得开会了。”
“嘟……嘟……嘟……”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方辰足足愣了半分钟,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抓起桌上的备用供应商列表,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一个一个号码地拨了过去。
“喂,是宏发塑业吗?我是启航科技,我们需要紧急订购一批寻呼机外壳……”
“不好意思啊,我们最近生产线满了,实在排不开。”
“嘟……”
“喂?利源模具厂?我们启航……”
“启航?哦……我们老板最近原材料涨价,暂时不接新单了,抱歉啊。”
“嘟……”
“喂……”
“对不起,我们老板出差了,这事我做不了主。”
“嘟……”
一个,两个,三个……
足足七家备用供应商,无一例外,全都用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拒绝了合作。
当最后一个电话被挂断时,方辰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再迟钝,也明白了。
这不是偶然。
这不是商业调整。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启航科技的……绞杀。
生产的命脉,在短短十分钟内,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断了。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上午九点三十分。
财务总监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尖锐地响起。
新上任的财务总监王姐接起电话,脸上还带着职业的微笑。
“您好,江城商业银行吗?我是启航科技的财务……”
“我知道你是谁。”
电话那头,是之前还对他们热情备至的信贷部张经理,但此刻,他的声音冷得像一块冰。
“我通知你一下,经过我行最新的风险评估,启航科技的信用评级被大幅下调。根据我们贷款协议里的风险条款,我行现在正式要求你们,在七十二时之内,提前偿还全部贷款,本金加利息,一共是三百二十七万。”
“什么?!”
王姐手里的笔“啪”的一声掉在霖上。
“张经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公司现在运营良好,现金流非常健康,凭什么下调我们的评级?你们这是违规操作!”
“违不违规,我行的法务部会跟你们谈。”
张经理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我只是个通知的。王总监,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七十二时内钱没到账,我行将立刻向法院申请,冻结贵公司的一切银行账户和固定资产。”
“你们……”
王姐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不出来。
“好自为之吧。”
电话,被无情地挂断。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王姐看着桌上刚刚做好的财务报表,那上面滚动的利润数字,此刻看起来像一个无比讽刺的笑话。
现金流健康?
是的,很健康。
但再健康的现金流,也顶不住釜底抽薪。
公司账上所有的流动资金,加起来也不到两百万。剩下的钱,全都压在了原材料采购和成品库存里。
现在,原材料进不来,成品出不去,银行还要抽走最后一滴血。
三条锁链,已经有两条,死死地勒住了启航的脖子。
上午十点整。
互联网,这个在这个时代刚刚兴起的新生事物,第一次对启航科技露出了它狰狞的一面。
江城本地最大的门户论坛“西祠胡同”上,一篇帖子被迅速置顶,标题又黑又粗,触目惊心。
《惊内幕!揭秘江城明星企业“启航科技”背后的发家原罪!》
帖子内容写得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
从“核心技术疑似窃取自南方某倒闭大厂”,到“产品存在重大安全隐患,辐射超标”,再到“内部消息人士爆料,公司资金链早已断裂,拖欠员工工资,濒临破产”。
每一条,都配上了几张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模糊不清的“证据”照片。
这篇帖子,像一颗投入粪坑的炸弹,瞬间引爆了舆论。
紧接着,本地的几家报纸和电台,像是约好了一样,开始跟进报道。
《江城晚报》:“商业神话还是泡沫骗局?启航科技质量门调查。”
《楚都市报》:“高增长背后的隐忧,专家提醒警惕寻呼机市场虚假繁荣。”
江城交通广播电台:“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有数十名自称启航科技的员工,因被长期拖欠工资,正在……”
一时间,黑云压城。
生产、资金、声誉。
企业赖以生存的三条生命线,在短短一个时之内,被同时斩断。
顾氏集团,甚至没有一个人露面。
它只是动了动手指,就让启航科技这艘刚刚扬帆的船,瞬间撞上了三座冰山,船身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整个公司,彻底乱了。
“喂!怎么回事!华腾的货车怎么开走了!”
“财务部!银行那边怎么!我们的款还能批下来吗?”
“公关部死哪去了!网上都把我们骂成狗了!”
“我老婆刚才打电话来问我是不是要失业了……”
焦急的报告声,愤怒的质问声,员工之间惶恐的议论声,还有此起彼伏却无人接听的客户电话铃声,交织成一片末日般的混乱交响。
陈海呆立在走廊中央,手里的烟掉在霖上都浑然不觉。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场噩梦。
一个时前,这里还是堂。
一个时后,这里变成霖狱。
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董事长办公室大门。
混乱的中心,风暴的源头。
闻人语就站在那里,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慌乱的人群。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与恐惧,平静得可怕。
只是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却变得无比幽深,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知道,这不是商业竞争。
这不是盘外眨
这是战争。
一场由资本巨兽发起的,不对等的,旨在彻底抹杀的战争。
顾长风,用最直接、最残暴的方式,向她宣告了游戏规则。
在这片土地上,他,就是神。
而神的旨意,就是让你死。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方辰和陈海一脸煞白地冲了进来。
“闻!出事了!全完了!”
陈海的声音都在发抖。
闻人语缓缓转过身,看着两个已经六神无主的男人。
她的目光,扫过他们,扫过门外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
她知道,这场战争最残酷的考验,并非来自外部。
而是内部。
是人心。
这艘被风暴席卷的破船,在沉没之前,船上的水手们,能撑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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