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高专的路途，是在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中完成的。辅助监督的车辆平稳行驶，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却无法冲淡车厢内那粘稠得令人窒息的气氛。
五条悟靠在座椅上，脸色依旧苍白，腹部的伤口虽经处理，但隐隐的抽痛和更深的疲惫让他难得安静。然而，那双六眼却不肯安分，时不时就瞟向身旁的伏黑异，目光灼热，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幼稚的依赖。他试图去碰伏黑异放在膝上的手，被后者一个冷淡的眼神制止后，便改为用指尖悄悄勾住对方羽织的一角，像个确认所有物的大孩子。
夏油杰坐在副驾驶位，透过车内后视镜，将后座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五条悟那些动作，看着伏黑异虽未回应却也未彻底拒绝的默许姿态，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他脸上的温润面具早已碎裂，只剩下一片沉寂的阴郁，那阴郁之下，是翻涌的、几乎要将他自身也吞噬的黑暗浪潮。他偶尔会与后视镜中伏黑异的目光短暂相接，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他内心最不堪的角落，让他既渴望又想要逃避。
硝子坐在五条悟另一侧，看着窗外，一口接一口地抽烟，仿佛要将所有的烦躁都随着烟雾吐出去。她是唯一的旁观者，也是最清醒的一个，清醒地看着这失控的局面，却无力改变，只能暗自祈祷别真的闹出人命。
车辆终于驶入高专结界。早已接到消息的夜蛾正道和几位医护人员等在校门口。车门打开，夜蛾看到被伏黑异半扶半抱下来的五条悟，以及后面脸色难看的夏油杰和硝子，眉头拧成了疙瘩。
“立刻送医务室！”夜蛾沉声下令，目光扫过伏黑异，带着询问。
伏黑异微微颔首，将五条悟交给迎上来的医护人员。五条悟却抓着伏黑异的羽织不肯松手，六眼执拗地看着他：“你去哪？”
“休息。”伏黑异言简意赅，试图抽回衣角。
“我也去你那里休息！”五条悟立刻道，完全不顾周围还有旁人。
夏油杰的脚步顿住，背影僵硬。
夜蛾的脸色更沉了。
伏黑异看着五条悟那双因为受伤和任性而显得格外明亮的蓝眼睛，又感受到来自夏油杰方向那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视线，沉默了两秒。
然后，他抬起手，并非推开五条悟，而是用指尖在他抓着衣角的手背上，极轻地点了一下。
一道细微的阴影之力流过，带着安抚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制休眠意味。
五条悟的眼神瞬间涣散了一下，抓着衣角的手力道松了，身体软软地靠向医护人员，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异……”，便陷入了沉眠。
“带他下去，好好检查。”伏黑异对医护人员吩咐道，语气平静。
医护人员连忙将五条悟扶上担架送走。
夏油杰看着这一幕，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眼底的阴郁却更重了。他转向夜蛾，勉强维持着礼节：“夜蛾老师，我也需要去处理一下伤势。”
夜蛾点零头，看着夏油杰离去时略显踉跄的背影，又看向站在原地、神色莫辨的伏黑异，重重叹了口气：“伏黑，你……”他似乎想什么，最终却只是摆了摆手，“你也先去休息吧，这次的事情，稍后再议。”
伏黑异没什么，转身朝着自己临时的居所走去。硝子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直到拐过走廊转角，远离了众人视线，她才快步追上。
“喂。”硝子叫住他，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打算怎么办？那两个人……”她没完，但意思很明显。
伏黑异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夕阳的光线透过长廊的窗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不知道。”他再次给出了这个答案。与在避难所时不同，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真实的茫然，以及一丝……极淡的厌倦。
硝子看着他孤直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强大得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此刻竟显得有些……孤单。
“别把自己搭进去。”最终，她只是干巴巴地了这么一句，便转身朝医务室走去。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伏黑异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继续向前走去。
接下来的几，高专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五条悟在医务室躺了一就吵着要出院，然后便开始了他变本加厉的“伏黑异贴贴计划”。他像是彻底撕掉了所有顾忌，只要伏黑异出现在高专，他就必然如影随形，找尽各种借口靠近、触碰，言语间更是充满了赤裸裸的占有欲，仿佛要向全世界宣告所有权。他的六眼时刻追踪着伏黑异，对其他试图靠近的人（特指夏油杰）散发出毫不掩饰的敌意。
而夏油杰，则变得更加沉默和阴郁。他不再主动出现在伏黑异面前，但伏黑异总能感觉到那双如同实质的目光，在某个角落静静地注视着他，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执念和……压抑的疯狂。他处理任务时的手段变得越发狠厉决绝，周身散发出的咒力残秽都带着一股冰冷的血腥气。他与五条悟之间的冲突几乎摆上了明面，虽然没有直接动手，但那种剑拔弩张的低气压，让所有学生和老师都绕道走。
伏黑异被夹在中间。
他依旧上课，处理事务，对五条悟的纠缠报以冷淡，对夏油杰的注视回以无视。他试图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仿佛一切都与往常无异。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冰原正在加速崩塌。
五条悟炽热的眼神和毫不掩饰的渴望，像烈阳灼烧着冰层。夏油杰沉默的注视和压抑的疯狂，像暗流侵蚀着根基。而他自己……那晚在避难所，面对五条悟的脆弱和夏油杰的痛苦时，心底泛起的细微涟漪，并未随着时间平息，反而在无人察觉的深处，荡漾开更大的波澜。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那些片段。五条悟挡在他身前的背影，夏油杰替他挡下空间矛尖时溅出的鲜血，硝子疲惫却坚定的侧脸……还有，自己那不受控制的、拍抚的动作，和那句“随你们”。
“随你们”。
这三个字，像一个魔咒，开启了他从未预料过的情感闸门。
他感到烦躁，感到困惑，甚至感到……一丝恐惧。对失控的恐惧，对未知情感的恐惧，对可能被这些汹涌浪潮彻底淹没的恐惧。
这傍晚，伏黑异独自一人站在高专最高的钟楼顶端，俯瞰着笼罩在暮色中的校园。晚风带着凉意，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心头的纷乱。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但他立刻分辨出来人。
是夏油杰。
他没有回头。
夏油杰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望着远方。沉默了很久，久到夕阳几乎完全沉入地平线，边只剩下一抹残红。
“伏黑先生。”夏油杰终于开口，声音在晚风中有些飘忽，“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伏黑异没有回答。他当然记得。那个在总监部会议上，眼神温润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傲气的少年，与五条悟那家伙截然不同。
“那时候，我觉得您像一座遥不可及的雪山。”夏油杰继续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倾诉，“冰冷，强大，令人敬畏。我那时想，如果有一，我能拥有那样的力量……”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
“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想要的，不仅仅是力量。”他转过头，看向伏黑异的侧脸，暮色为他冷硬的线条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却也让他显得更加疏离，“我想要靠近您，想要了解您冰层之下到底藏着什么……甚至……想要将您据为己樱”
这番近乎告白的话，他得极其平静，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撼动人心。
伏黑异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他依旧没有转头，但夏油杰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我知道，这很可笑，也很……卑劣。”夏油杰自嘲地笑了笑，“尤其是，在悟那样的人面前。”
他提到五条悟时，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嫉妒，有不甘，或许还有一丝……认命。
“但是，伏黑先生。”夏油杰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放手。”
“无论您选择谁，或者谁都不选。我都会用我的方式，留在您身边。”
完这番话，夏油杰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钟楼。他的背影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孤寂而决然。
伏黑异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夏油杰的告白，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勉强维持的平静。
他以为的“随你们”，是一种消极的应对，一种无奈的放任。
可现在，他清晰地意识到，“随你们”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将被这两股强大而执拗的情感彻底卷入旋涡，再无脱身的可能。
而他自己呢？
他真的……能一直无动于衷吗？
钟声敲响，悠扬而沉重，回荡在暮色笼罩的高专上空。
伏黑异缓缓闭上眼睛。
冰封的王座之上，裂痕已如蛛网般蔓延。
而王座下的争夺，即将进入最惨烈的阶段。
他，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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