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丰那道要求前线“坚决回击”的密令尚在驿道上飞驰，来自葱岭以西的紧急军报，已如同带着血腥气的寒鸦，接连撞入了长安的军政核心。
不是规模的摩擦，而是蓄意的、凌厉的进攻。
大食东方总督阿布·穆斯林麾下的一员悍将，率领一支由呼罗珊骑兵为骨干，辅以部分河中地区附庸军组成的万人先锋，悍然越过双方此前默认的控制线，突袭了唐军在葱岭西麓重建不久的一个重要哨所——播仙镇。
守军仅一队（约两百人），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浴血抵抗，最终全军覆没。大食军砍倒唐旗，焚烧营垒，并将俘虏的少数伤兵尽数斩首，首级被挑在长矛之上，向着东方唐军控制区的方向耀武扬威。
消息传回安西军镇，梁宰与浑瑊勃然大怒，麾下将领更是群情激愤，纷纷请战。但更令人刺痛的是，大食将领在播仙镇废墟上立起了一块木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汉字写着：
“怛罗斯故地，唯真主仆从可居。”
怛罗斯！
这个地名，像一根淬了毒的尖刺，深深扎在每一个了解安西军史的唐军将士心郑近三十年前的惨败与背叛，无数同袍埋骨异域的屈辱，并未因时光流逝而淡去，反而在代代相传中，沉淀为一种刻骨的集体记忆和亟待洗刷的耻辱。
如今，大食人不仅用行动撕毁了脆弱的和平，更用这赤裸裸的羞辱，揭开了安西军心头那道从未真正愈合的伤疤。
军报和那块木牌上的字迹，被以最快的速度，呈送到了杜丰的案头。
尚父府的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炭火盆里的火焰偶尔噼啪一声，更衬得室内的死寂。刘晏、兵部尚书，以及几位核心将领屏息凝神，看着杜丰。
杜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用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军报上“怛罗斯”那三个字。他的目光幽深，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宝十载那片血与火的战场，看到了葛逻禄裙戈时唐军将士错愕而绝望的眼神，看到了高仙芝功败垂成、饮恨东归的落寞背影。
那不是一段与他个人直接相关的记忆，但作为魂穿此世的现代人，作为如今执掌大唐军政的“尚父”，那份属于这个国家、这支军队的屈辱，已然与他血脉相连。
“啪！”
一声轻响，杜丰将那份军报轻轻按在桌上。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凛。
“你们都知道了。”杜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丝毫怒火，却蕴含着山雨欲来的压力，“大食人，在用怛罗斯的旧事，打我们的脸。”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目光落在怛罗斯的位置，又缓缓东移，扫过安西四镇，扫过刚刚平定的吐蕃，扫过广袤的大唐疆域。
“三十年了……”他似在叹息，又似在陈述，“三十年前，我大唐将士在簇流血，不是因为武备不修，不是因为将士不勇，乃是时运不济，兼有人作祟！此败，非战之罪，实乃国运一时之坎坷！”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然，此耻，终究是耻！是我安西健儿心头之刺！是我大唐史册上，不愿多提，却无法抹去的一笔！”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位将领激动而屈辱的面庞：“如今，大食人以为，我大唐初定吐蕃，内部空虚，以为我辈早已忘却前仇！他们以为，竖起一块木牌，就能让我百万唐军胆寒，就能让我大唐儿郎，不敢西望！”
“你们，我们能忘吗？！”杜丰陡然喝道。
“不能！”以浑瑊（已奉密令回京述职）为首的将领们几乎是吼出来的，个个双目赤红，拳头紧握。
“此仇此耻，不共戴！”一名安西出身的老将，声音哽咽，“末将的叔父，便是在怛罗斯……尸骨无存啊！尚父！”
杜丰重重一拍舆图，手指几乎要戳破标注着“怛罗斯”的绢帛：“好！没忘就好！将士们没忘，我杜丰，没忘！这煌煌大唐，更不会忘！”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恢复了沉稳，却带着钢铁般的决绝：“大食人想重复历史，想用怛罗斯的阴影吓退我们。那我们就告诉他们——”
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回荡在书房，也必将回荡在即将誓师的千军万马之前：
“历史，是用来改写的！耻辱，是用来洗刷的！”
“怛罗斯之殇，该用大食饶血来祭奠！他们既然敢旧事重提，那我们就让他们，永远记住一个新的怛罗斯——一个属于大唐胜利的怛罗斯！”
“传令！”
所有将领唰地站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盯着杜丰。
“以陛下之名，昭告安西、北庭诸军，及下藩镇：大食悖逆，犯我疆土，戮我士卒，更以怛罗斯旧耻相辱！此乃国仇，无可容忍！”
“擢安西节度使梁宰为西征大总管，北庭节度使浑瑊为副大总管，统安西、北庭、河西精锐，并征调归附之葛逻禄（严加监视使用）、沙陀等部骑兵，合计八万！兵发葱岭，收复怛罗斯故地，迎击大食东侵之军！”
“此战，不为拓土，只为雪耻！只为扬威！要让大食人，要让西域诸国，要让这普之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今日之大唐，非三十年前之大唐！犯我大唐威者——”
杜丰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苍穹：
“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众将轰然应诺，声震屋瓦，积郁了三十年的愤懑与杀意，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战争的号角，因一段旧日的耻辱而被吹响。杜丰巧妙地利用了大食的挑衅，将一场边境冲突，升华为了凝聚人心、洗刷国耻的圣战。帝国的战争机器，带着复仇的火焰，开始向着西方，那曾让唐人饮恨的战场，轰然开进。
怛罗斯，将迎来它的第二次命运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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