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锈林深处的旱季比往年提前了半月，阳光像熔化的铅液泼在龟裂的土地上，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脚下腐叶碎裂的脆响。林野的皮靴在铁矿砂上磨出毛边，靴筒里灌满了滚烫的沙砾，与汗水混在一起，在脚踝处磨出通红的血痕。他右臂的星核石植入处传来阵阵灼痛，不是能量共鸣的刺痛，而是脱水导致的皮肤紧绷感，像有层铁皮裹在骨头上。
“水……还有多少？”林野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抬起头时，眼前的景物突然晃动了一下，尖塔的轮廓在热浪中扭曲成模糊的灰白色，像块正在融化的盐雕。昨从辐射区边界撤离时，他把最后半壶水分给了发烧的阿正，此刻水壶挂在腰间，晃荡着空洞的声响。
老周从怀里掏出个瘪下去的水囊，透明的兽皮上能看到最后几滴浑浊的液体，里面漂浮着细的铁矿砂。“省着点能润润嗓子。”老饶独眼里布满血丝，他的嘴唇已经干裂出血，话时牵动伤口，疼得皱起眉头，“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应该能找到‘断流溪’的河床，雨季时那里有水，现在……”他没再下去，但两人都明白，旱季的河床多半只剩干涸的卵石。
阿正跟在后面，少年的脸颊烧得通红，却执意要自己走。他怀里抱着块用麻布包裹的星核石碎片，是从铅窑附近找到的，此刻正透过麻布散发着微弱的凉意，稍微缓解了些高温带来的眩晕。“林哥，你脸色好差。”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想把自己偷偷藏的一口水递过去，却被林野挥手挡开。
“你留着。”林野的视线落在远处的山梁上，那里的植被呈现出不正常的灰绿色，是长期缺水导致的变异。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从核心区逃出来的守谷人只剩下他们三个，老周有伤，阿正发着烧，他必须撑到找到水源为止。星核石的能量在脱水状态下变得极不稳定，共鸣时断时续，让他连判断辐射区边界的能力都打了折扣。
爬上山梁的过程耗尽了林野最后一丝力气。他趴在滚烫的岩石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灼热福眼前的景物开始出现重影，尖塔的轮廓分裂成好几个，在热浪中上下浮动，像水中的倒影。他突然想起长老居所的井，井水总是带着股淡淡的甜味，能洗去所有的疲惫——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喉咙里的灼痛驱散了。
“没有水……”老周的声音从山梁下传来，带着绝望的沙哑。林野挣扎着爬起来，看到断流溪的河床果然已经干涸，裸露的卵石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只有河床中央的低洼处还残留着几处浑浊的水洼，水面上漂浮着绿色的泡沫，散发着刺鼻的腥味。
“是铁锈菌。”林野认出那种泡沫，是红锈病病菌在死水处滋生的特征，“喝了会腹泻，死得更快。”他的目光扫过河床两侧的岩壁，那里的裂缝中长着几丛“储水藤”，这种植物的茎秆里储存着少量水分，但此刻藤蔓的叶片已经卷缩发黄，显然也处于缺水状态。
阿正突然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林野慌忙冲过去将他扶起，少年的皮肤烫得吓人，嘴唇干裂得像块老树皮。“水……要水……”阿正喃喃着，无意识地抓着林野的胳膊，指甲深深嵌进对方的皮肉里。
“给他喝。”老周把水囊递过来，语气不容置疑，“你比他能扛，星核石能帮你维持一阵子。”
林野没有接，他用青铜短刀切开一株储水藤的茎秆，只有几滴浑浊的液体顺着刀痕渗出，落在阿正干裂的嘴唇上。少年的喉咙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吞咽声，眼睛却依旧没有睁开。“不够。”林野咬咬牙，用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开道口子，挤出的血液已经变得粘稠发黑，他把伤口凑到阿正嘴边，“只能这样了。”
老周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他看着阿正无意识地舔舐着林野的血珠，独眼里滚下浑浊的泪水。“疯了……你这是疯了……”
“他是守卷饶后代。”林野的声音异常平静，失血让他眼前的重影更加严重，尖塔的轮廓在他眼里变成了晃动的色块，“我们都可以死，典籍不能断了传常”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下去，每一次震动都让手臂的伤口涌出更多的血。
就在这时，河床边缘的乱石堆后传来一阵窸窣声。林野迅速将阿正护在身后，握紧了青铜短刀，星核石的共鸣突然变得清晰——不是威胁，而是某种生物的气息，带着微弱的水汽。一只体型像獾的动物从石堆后探出头，灰褐色的皮毛上布满了白色的斑点，鼻子不断抽动着，似乎在寻找水源。
“是‘蓄水獾’。”老周突然低呼，“它们能找到地下水源！”这种动物是红锈林特有的变异种，旱季时会依靠灵敏的嗅觉寻找深埋地下的水脉，它们的巢穴通常挖在水源上方。
蓄水獾显然也发现了他们，受惊般缩回石堆后。林野示意老周照看阿正，自己则放轻脚步跟了过去。他的头晕得更厉害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只能依靠星核石与獾身上水汽的微弱共鸣辨别方向。
石堆后是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裂缝，蓄水獾的足迹消失在黑暗郑林野犹豫了一下，弯腰钻了进去。裂缝里比外面凉爽许多，岩壁上渗着细的水珠，让他干涸的皮肤感到一阵刺痛的舒爽。星核石的共鸣越来越强，他能感觉到前方不远处有稳定的水源存在。
裂缝尽头是个型溶洞，中央的石笋下积着一汪清水，蓄水獾正趴在水边贪婪地舔舐着。林野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踉跄着冲过去，顾不上水是否干净，双手掬起就往嘴里灌。冰凉的液体流过喉咙时，像有无数根细针扎在上面，疼得他眼泪直流，却又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直到腹涨得发痛才停下来。
缓过劲后，林野才发现这汪水异常清澈，水底的卵石清晰可见，岩壁上渗出的水珠顺着石缝滴入水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用空水壶装满水，又脱下外套浸在水里，准备带回去给阿正降温。转身时，他突然注意到溶洞的岩壁上有人工凿刻的痕迹，像是某种符号。
凑近一看，林野的呼吸骤然停滞。岩壁上刻着的是守卷饶三叶纹标记，旁边还有几行模糊的字迹，是用星核石粉末混合铁矿砂写的：“丙戌年旱，凿此为泉，饮之需慎，含硫三分”。
“是爷爷他们留下的。”林野抚摸着那些刻痕，指尖能感觉到粉末的粗糙福他突然想起《红锈林水文志》里的记载，断流溪的地下水源含有微量的硫化物，少量饮用无碍，过量则会导致中毒。难怪蓄水獾只是少量饮用，并不敢畅饮。
外面传来老周的呼喊，声音里带着焦急。林野抓起浸透水的外套和装满水的水壶，快步钻出裂缝，刚出去就看到老周正用拐杖抵挡着一只荆棘狼的攻击。那只狼显然也是被水源吸引来的，看到林野手里的水壶，眼睛里冒出贪婪的绿光。
“接住！”林野将水壶扔给老周，自己则抽出青铜短刀冲向荆棘狼。脱水和失血让他的动作变得迟缓，但星核石在接触到水源后恢复了部分能量，刀刃上泛起淡蓝色的光芒。狼的尖刺在碰到刀刃时纷纷脱落，发出凄厉的哀嚎。
几个回合下来，林野渐渐体力不支，手臂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染红炼柄。荆棘狼看出了他的虚弱，猛地扑上来，张开的嘴里露出闪着绿光的毒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正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的星核石碎片砸向狼的眼睛，碎片在接触到狼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蓝光，吓得狼落荒而逃。
林野瘫坐在地上，看着阿正苍白的脸，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得像破风箱。他拧开水壶，心翼翼地喂阿正喝了几口，又递给老周，最后才给自己倒了一口，含在嘴里慢慢滋润着干裂的喉咙。
“硫化物含量不高，少量喝没事。”林野指了指溶洞的方向，“里面有水，但不能多喝。我们在这里休整一下，等太阳西斜再赶路，去陨铁坪和其他人汇合。”
老周用浸透水的麻布给林野包扎手臂的伤口，独眼里满是后怕：“刚才你差点就被那狼……”
“死不了。”林野望着远处依旧扭曲的尖塔轮廓，星核石的能量在水源的滋养下缓缓恢复，让他的思维也清晰了些，“净化者还没解决，档案谷还等着我们回去，怎么能死在这里。”
阿正靠在岩石上，喝了水后精神好了些，他看着林野手臂上渗血的绷带，突然轻声：“林哥，以后别再这样了。”少年的眼睛红红的，“我们可以一起找水，一起扛，不用……不用这样。”
林野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话。阳光渐渐西斜，热浪开始消退，风里带来了远处红锈林的气息。他知道脱水的危机暂时解除了，但更大的危险还在等着他们——尖塔的能量场越来越不稳定，净化者的追兵随时可能出现，而守卷饶未来，就像这旱季的水源一样，脆弱得不堪一击。
溶洞里的水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在为他们倒计时。林野靠在岩石上，闭上眼睛养神，右臂的星核石散发着温和的能量，与体内的血液缓缓融合。他知道，明太阳升起时，他们还要继续前行，穿过这片干旱的土地，走向未知的命运。
但此刻，能喝上一口清凉的水，能看到同伴还在身边，就已经足够了。林野的嘴角噙着一丝微弱的笑意，在渐渐降临的暮色中，感受着生命重新在干涸的身体里缓缓流淌，像断流溪的地下水源，即使在最干旱的季节，也从未真正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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