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窗纸上还蒙着层灰蓝。陈阳被灶房的动静吵醒，披衣起来看，李奶奶已经在生火，灶膛的火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高忽低，像幅会动的剪影。
“醒啦？”李奶奶往锅里添水，“今起得早，给你们做红糖糕，虎不是总念叨嘛。”锅里的水“咕嘟”冒起泡，她把和好的面糊倒进蒸笼，白雾立刻从笼屉缝里钻出来，带着股甜香。
陈阳刚洗漱完，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哐当”声，接着是虎的喊：“阳哥！快来看！”他跑出去，只见虎举着个铁弹珠，在晨光里晃得发亮——是颗鸽子蛋大的铁珠，表面磨得光滑，还留着圈锤打的纹路，像道细细的箍。
“李爷爷没亮就送来的，”虎把铁弹珠往地上一滚，在结着薄霜的石板上转得飞快，“他这是用废马蹄铁融了打的，比玻璃珠沉十倍！”
铁弹珠转得急，带起的风卷着霜屑，在晨光里扬起细的白雾。陈阳蹲下身看，铁珠的亮处映着边的鱼肚白，像把晨光裹在了里面。“心别砸着东西，”他笑着叮嘱，“这铁家伙，砸到锅都能出个坑。”
“知道啦！”虎把铁弹珠揣进兜里，又摸出颗玻璃珠，“我跟它比谁转得久！”着就蹲在院里比试，铁弹珠转得稳，玻璃珠转得欢，晨光落在两颗珠子上，一个沉实如坠，一个透亮如星。
李奶奶端着红糖糕出来时，正看见虎举着铁弹珠往台阶上磕，忙喊：“别磕！这石头台阶硬，当心把铁珠磕出豁口！”虎吐吐舌头，赶紧把铁弹珠收进兜里，手却还攥得紧紧的，生怕飞了似的。
红糖糕蒸得暄软，咬一口，红糖的甜混着米香，在舌尖慢慢化开。虎嘴里塞着糕，含糊地：“等会儿去告诉王伯，我的铁弹珠能打赢全村的玻璃珠！”
“打赢了又咋样？”陈阳逗他，“能当饭吃？”
“能！”虎梗着脖子，“王伯，以前村里孩子打弹珠赢了，能换半个窝头呢！”
李奶奶在旁边听着，笑得眼角堆起皱纹：“那是以前日子苦，现在谁还拿弹珠换窝头。不过啊，这股好胜劲儿倒是随你爷爷，他年轻时候跟人比耕田，非要比出个第一才肯回家。”
吃过早饭，太阳已经爬过竹梢，霜化了大半，石板路潮乎乎的。虎揣着铁弹珠去找伙伴，陈阳则拿着那片铁书签，往废品站走——想让王伯帮忙在上面钻个孔，好穿根绳挂在书里。
王伯正蹲在院里翻找旧零件，见他来，指着墙角的铁架：“老李头刚走，留了把钻头，你可能用得上。”陈阳拿起钻头，在铁书签的叶柄处比了比，王伯递过台钳：“夹上钻，稳当。”
钻头“呜呜”转起来，铁屑像细的金粉，簌簌落在台钳上。王伯凑过来看：“这叶片做得真像，老李头的锤子还是那么有数，多一分则厚，少一分则薄。”他忽然指着远处，“你看虎他们，在晒谷场比弹珠呢。”
陈阳抬头，只见晒谷场上围了几个孩子，虎举着铁弹珠，正得意地笑，阳光落在他扬起的脸上，比铁弹珠还亮。铁弹珠滚出去时，带着股沉劲，把对方的玻璃珠撞得飞出去老远，引得一片欢呼。
“这铁弹珠，看着笨，其实藏着巧劲，”王伯摸着下巴笑，“就像老李头的性子，看着粗，心细着呢。他打这铁弹珠时，特意把重心磨得匀，不然转不了那么久。”
钻头停了，铁书签上多了个圆圆的孔。陈阳穿了根红绳，打了个结，举起来看，晨光从叶片的纹路里漏下来，红绳在风里轻轻晃，像片会跳舞的叶子。
晒谷场传来虎的欢呼，大概又赢了。陈阳把铁书签放进兜里，往回走时，忽然觉得这晨光里的物件都带着股劲——铁弹珠的沉劲，红糖糕的软劲，李奶奶生火的稳劲，还有孩子们比输赢的憨劲，混在一起，把这平常的日子填得满满当当，像颗转得正欢的铁弹珠，扎实，透亮，还带着点不肯停的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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