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徒弟蹲在地上，手里的竹篾却总不听话，要么编错了格，要么用力太猛折了尖。李婶放下手里的活计，用沾着竹浆的手指戳了戳他编歪的地方：“别急着拉紧，竹篾跟人似的，得顺着它的性子来。你看这根，它想往左边弯，你偏要拽它往右，不折才怪。”
她拿起徒弟手里的竹篾，指尖在弯折处轻轻揉了揉，原本发脆的竹条竟慢慢恢复了韧性。“当年你张爷爷教我编第一只篮时，我也总折篾，他就拿这竹条打我的手，‘编篮如做人，得懂屈伸’。”
竹棚角落里堆着十几个编到一半的篮子，有的刚搭好底，有的已经挽了沿。最显眼的是个半人高的大竹筐，筐沿缠着圈红布条，李婶那是当年给队里收新麦用的，“你看这筐底的十字编法，扎实得能站个半大孩子。1978年收麦时，全队的新麦都装在这筐里过秤，筐绳勒得我肩膀疼了半个月，可看着金灿灿的麦子从筐里倒出来，比啥都值。”
徒弟突然指着一只竹篮问：“李婶，这篮底为啥要编个‘福’字？歪歪扭扭的，不如编菱形好看。”
李婶放下手里的活，拿起那只篮，阳光透过竹条的缝隙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这是给隔壁家石头编的。他娘走得早，爹在外头打工，孩子总爱哭。我编个‘福’字在底上，让他提着去打酱油时，低头就能看着，就当有入记着他呢。”她用拇指蹭了蹭那歪扭的“福”字，竹条的毛刺把指腹磨得发亮，“你张爷爷，竹篾是死的，编进去的心思是活的。再歪的字，有心在里头，就比啥都强。”
话间，院门外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李婶抬头喊了声“等会儿”，起身从屋里拎出个旧铝壶。“这壶嘴漏了，扔了可惜，给你编个套子就能接着用。”她麻利地量了壶身的尺寸，竹篾在她手里转了个圈，很快就起了个圆形的底。
收废品的师傅在门口笑：“李婶，您这手艺，啥破烂经您手都能变宝贝。”
“啥宝贝哟，”李婶笑着摆摆手，竹篾在她膝间越编越密，“不过是让日子过得扎实点，就像这竹篮，格越密，漏的越少。”
丝瓜藤上的露水顺着藤叶滴下来，打在竹篮的缝隙里，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李婶低头看着手里渐渐成型的壶套，竹篾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潮气漫开来，像极了那些年，她和张爷爷在灯下编篮时，满屋的暖光和轻声细语。
徒弟忽然：“婶，您编的篮底都带着个疙瘩。”
李婶指尖一顿，随即笑了：“那是结头，得藏在最底下，不然磨手。就像日子里的难处，得压在底下，才不硌着往前走的脚。”她着，把最后一根竹篾压进缝隙里，拿起那只壶套抖了抖，竹条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像串轻快的调。
院门外的铃铛声远了，竹棚下的竹篾还在继续生长，一圈又一圈，把细碎的心思编进交错的纹路里，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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