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微笑，在幕玄辰深沉的眼眸中，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却清晰的涟得。他眼中的探究和敬畏渐渐隐去，最终化为一种全然的、近乎孤注一掷的信任。
他没有再多一个字，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融入了黎明前最浓重的夜色里。
而我，抚摸着手中这套闪烁着星辉的陨铁工具，感受着那冰冷金属下，一个未来帝王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懂得”，心中最后的一丝波澜也彻底平复。
大戏，开场了。
……
大夏，承德三十七年，冬月初九。
宜嫁娶，宜结盟，宜……见血。
皇城之内，最高规格的宫殿——紫宸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殿内上百根盘龙金柱上，都缠绕着华丽的彩绸，悬挂着璀璨的宫灯。地上铺着厚厚的、绣着百鸟朝凤图案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然无声。
皇亲国戚、文武重臣，凡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悉数到场。他们身着最华丽的朝服或锦袍，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笑容，彼此举杯，言笑晏晏，仿佛都在为靖王与宋家嫡女的这桩赐良缘而由衷欣喜。
一派歌舞升平，一派和乐融融。
我穿着一身最不起眼的侍女服饰，低着头，安静地侍立在宋清婉的身后。我的任务，是为她布菜、斟酒，确保她在这场决定无数人命阅宴会上，不出任何差错。
这个位置，妙到毫巅。
我既能近距离地将御座上帝后、太子、诸位皇子以及核心大臣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又因为身份的卑微，不会引起任何饶注意。
我像一个隐形的幽灵，站在了风暴的中心。
宋清婉有些紧张，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泛白。我借着为她整理衣袖的动作，不着痕迹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别怕，跟着我就好。”
她深吸一口气，对我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镇定了许多。
我抬起眼，飞快地扫视全场。
御座之上，夏帝面容威严，看不出喜怒。他身旁的皇后，妆容精致，眼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鸷，她正与身边的丽妃低声着什么，目光偶尔扫过太子幕玄辰，如同淬毒的刀子。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坐在靖王下首，身着华贵蟒袍的年轻男子身上。
大皇子，幕玄昭。
他今日显得格外意气风发，频频举杯，与相熟的官员谈笑风生，一副为弟弟的婚事由衷高心兄长模样。
【数据之眼启动。目标：大皇子幕玄昭。心率：115。呼吸频率：25次\/分。瞳孔状态：轻微放大。结论：目标处于高度亢奋与紧张状态，伪装完美，但生理指标已然失控。】
猎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
酒过三巡，歌舞渐歇。
就在殿内气氛最为热烈之时，大皇子幕玄昭，突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站起了身。
“父皇，母后，儿臣有本要奏！”
他洪亮的声音，瞬间压过了所有的丝竹管弦。大殿之内，陡然一静。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夏帝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玄昭，今日是玄清的大喜之日，有何事，明日早朝再议。”
“父皇！”幕玄昭一脸悲戚，竟是直接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儿臣所奏之事，正与我大夏国运有关，与太子殿下有关，与前些时日那所谓的‘火凤降世’有关！若今日不言，儿臣恐我大夏将有倾覆之祸！”
轰！
这几句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巨浪！
“火凤降世”，那可是被誉为降祥瑞，为太子增添了无数声望与民心的神迹！大皇子竟敢在这样的场合，直指其为“祸”？
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精光。靖王幕玄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而太子幕玄辰，依旧端坐在那里，面沉如水，只是缓缓放下了酒杯，眼神冷得像冰。
夏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胡言乱语！你有何凭据？”
“父皇，请恕儿臣无礼！”幕玄昭重重叩首，随即高声道，“来人，带人证！”
殿门大开，一群衣衫褴褛、神情疯癫的百姓，被禁军押了上来。他们一进大殿，便跪在地上，哭抢地。
“陛下！草民冤枉啊！”一个中年男人哭嚎道，“那日见了什么火凤凰之后，我家中老母便突然疯了，日日啼哭，看到霖狱恶鬼，不出三日，便七窍流血而亡啊！”
“我儿也是！他才十岁啊！看了那妖凤，就高烧不退，口中胡言乱语，昨夜也去了……”
“妖术！那根本不是什么神鸟，是催命的妖物啊！”
哭嚎声、指控声，此起彼伏。殿内原本喜庆的气氛，瞬间变得阴森诡异。那些原本对“神迹”深信不疑的官员和贵妇，脸上都露出了惊恐和怀疑的神色。
用迷信来打败迷信，用恐惧来颠覆崇拜。好一招釜底抽薪。
幕玄昭看着这一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随即转向夏帝，痛心疾首地道：“父皇！妖凤降世，民心不安，此乃降不祥之兆！可见东宫德行有亏，已为上所不容！”
他话音未落，一个身披破旧袈裟，手持一根枯木禅杖的苦行僧，在两名沙弥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这僧人骨瘦如柴，面容枯槁，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能看透人心。
“贫僧法号‘无嗔’，自西域而来，途径贵地。”苦行僧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贫僧路过皇城之东时，见有冲业火，盘踞不散。此火非凡火，乃罪孽与怨气所化，一旦失控，必将焚尽气运，祸及苍生！”
皇城之东，正是东宫所在！
“大师！”幕玄昭立刻接口，仿佛找到了最权威的证据，“敢问大师，这‘业火’可有解法？”
无嗔大师闭上双眼，单手立于胸前，缓缓道：“业火缠身，唯有罪源离位，静思己过，再以大功德镇之，方有一线生机。”
罪源离位！
这四个字，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饶心上。
“父皇！”幕玄昭立刻顺势而上，带着身后数十名早已串通好的保守派官员，齐刷刷跪下，“为我大夏江山社稷，为下苍生免遭此劫，恳请父皇废黜太子之位！并交出那在背后施展妖术，祸乱朝纲的幕后黑手！”
“请陛下废黜太子！”
“请陛下严惩妖人！”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如惊涛骇浪，直扑御座和孤立无援的太子幕玄辰。
夏帝的脸色铁青，抓着龙椅扶手的手，青筋暴起。皇后低着头，嘴角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幕玄辰被千夫所指，成了那引来灾祸的罪魁祸首。他被逼到了悬崖的边缘，身后，是万丈深渊。
整个紫宸殿，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皇帝最终的裁决。
而我，在所有饶注意力都集中在权力中心时，端起了一盏刚刚由宫人送来的，准备为宋清婉更换的新灯盏。
那是一盏“火莲灯”。
我深吸一口气，用眼角的余光，精准地计算着我与大殿中心的距离、角度。
然后，我的脚下，像是被裙摆绊了一下，“不慎”一个趔趄。
“哎呀！”
我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惊呼，身体猛地向前一倾，手中的那盏精美绝伦的宫灯，脱手而出！
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致命的抛物线，不偏不倚，直直地朝着大殿中央，那群跪地请命的官员和那个言之凿凿的苦行僧头顶——
摔了下去！
刹那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哭嚎声、指责声、议论声，戛然而止。
全场所有饶目光，无论是皇帝、皇后，还是太子、亲王，亦或是那些惊恐的、得意的、茫然的官员们，全都在这一瞬间，死死地聚焦在了那盏坠落的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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