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内，保安堂
药堂内草药香袅袅，白素贞指尖抚过药匣上的刻字，动作轻缓如拈云拂雾，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温润，似含着西湖的水汽。她垂眸时，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唇边噙着一抹平和笑意，仿佛这人间烟火，本就是她命里该有的景致。
青支着下巴坐在案边，百无聊赖地数着街上往来的青布衫，尾音拖得老长：“姐姐，这苏州城的日子，倒比断桥边还静些。”
话音未落，一缕极淡却精纯的仙灵气悄然漫入，带着黎山特有的清玄韵致，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药堂的安宁。
白素贞拈药的手微顿，指尖悬在“当归”匣上，随即抬眸。那双曾映过断桥烟雨的眸子，先是掠过一丝真切的讶异，似见了故人衣角却辨不清面容，转瞬化为沉吟，眉峰微蹙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慎——这气息纯则纯矣，却陌生得紧，绝非师门中相识的姐妹。
青已霍然起身，碧色裙裾带起一阵风，她下意识地往白素贞身前挪了半步，眼底锐光乍现，像护巢的雀儿绷紧了羽翼：“姐姐！是仙灵气！还带着山上的味儿，可好生古怪！”
话音未落，堂中空气微荡，如水波漾开涟漪，一道月白云纹身影缓缓凝形。来人身姿绰约，周身仙光温润，正是那股气息的源头。她目光落定在白素贞身上，浅浅一笑：“白师姐，别来无恙？”
白素贞起身时，衣袂轻扫过药案，带起一缕药香。她敛衽一礼，身姿端方如临水照花，声音温和却藏着分寸：“师妹客气了。只是素贞眼拙，竟认不出师妹样貌，还望恕罪。”她语气里不见半分疏离，只如见了生僻的同门，带着几分自然的探问，“不知师妹如何称呼？自哪座峰头来？”
青在旁听着“师妹”二字，紧绷的肩背松了些，却仍盯着来人不放，见她气息比姐姐还沉厚，忍不住凑到白素贞耳边低问：“姐姐，山上啥时候添了这么个厉害角色？咱怎的从没听过？”
那女子抬手，掌心浮起一枚碧绿云佩，“黎”字篆纹隐现。白素贞眸光微凝，这云佩确是师门信物无疑，她心中疑窦更深，面上却依旧平和：“原来真是师妹。只是素贞下山已久，师门中事生疏得很。”
“我名苏蕊，”来人收了玉佩，目光扫过药堂里的药碾、瓦罐，最后落在白素贞脸上，语气沉了几分，“师尊命我下山历练，临行前特意嘱咐，让我来看看师姐——她，师姐似是迷了路。”
“迷路？”白素贞唇边笑意未减，眼底却泛起一层极淡的波澜，像投石入湖，虽浅却分明，“师妹笑了。素贞在这人间，一为报恩，二为济世，步步走得踏实，怎会迷路？”
苏蕊轻笑一声，声音陡然清冽：“报恩？师姐敢，对那许仙，真的只是报恩？”她往前一步，目光如炬，“报恩是了却因果，干干净净；可师姐为他开馆行医，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忧喜牵念——这哪里是报恩，分明是动了凡心，坠了情劫！”
这话如惊雷滚过，白素贞身子微晃，指尖猛地攥紧了袖角，指节泛白。她抬眸时，眼底温润未散，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春冰下藏着的顽石：“师妹此言差矣。”她声音依旧温和，却字字清晰，“许仙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伴他左右，是全因果，也是顺心意。道心若在，凡尘亦是修行；道心若失，纵使身居仙山，亦是枉然。”
青听得心头火起，往前一站，碧眸瞪得溜圆：“你这话的什么！我姐姐与姐夫情深义重，碍着谁了？便是师尊知晓，也断不会这般！”她语气冲得很，像护着自家姐姐的兽，连“师妹”二字都省了。
苏蕊看着白素贞，眼底带了几分“痛心”：“师尊正是怕师姐执迷不悟，才命我前来点化。千年修行不易，怎可为一介凡人……”
“师妹，”白素贞打断她时，语气依旧平静，却添了几分凛然，“我白素贞的道，是我自己走出来的。报恩也好，动情也罢，皆是我心之所向。纵是前路有劫，我一力承担便是。”她微微抬眸，目光澄澈如洗，“倒是师妹，初下山便对他人之事妄加评判，恐也辜负了师尊历练的本意。”
苏蕊脸色微变，白素贞却已转过身，指尖重新抚上药匣，动作依旧轻柔，仿佛方才的波澜从未起过。只是她垂眸时，睫毛微颤，像落了片不易察觉的雪花。
青仍瞪着苏蕊，碧色眼眸里满是不忿，却被白素贞轻轻一拉衣袖按住了。药堂里又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带着苏州城的烟火气，悄悄溜了进来，拂过案上的药草，留下一阵清苦的香。
苏蕊闻言，忽然敛了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底闪着几分看好戏的光：“师姐既如此笃定，那便罢了。实不相瞒，师尊让我下山，除了‘看看’师姐，也是要看着师姐这场红尘历练究竟如何收场。”
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白素贞微隆的腹，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慢：“起来，方才我路过金山寺，倒见着许相公了。他正与那法海禅师话呢，两人凑得近，不知在嘀咕些什么要紧事。”
白素贞握着药杵的手猛地收紧，指尖泛白，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只那握着药杵的力道，泄了她内心的波澜。
苏蕊见状，笑得更欢了，一字一句复述着，像是在念一段无关紧要的戏文：“我远远听着，那法海对许仙耳语，什么‘妖物幻化人形，纵有慈悲心，亦是邪祟’。”
“他还，‘若因你心软害百姓遭殃，这孽债算你的还是算妖的？’”
“最有意思的是这句，”苏蕊拖长了语调，目光如针般刺向白素贞，“‘端午阳气至盛，雄黄通神，妖物饮之必现原形。’”
她顿了顿，看着白素贞骤然紧绷的脸，添上最狠的一笔：“法海这是打算让许仙在端午，劝你饮下雄黄酒呢。师姐如今身怀六甲，许仙身为医者，难道会不知雄黄对胎儿的损害？便是凡人孕妇，也绝沾不得这东西。”
“师姐，”苏蕊眼中的笑意更浓，带着几分挑衅，“要不要和我赌一赌？就赌他许仙，会不会亲手端那杯雄黄酒给你。”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便如晨雾般淡去，只余下那番话在药堂中回荡，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人心里发寒。
“呸！这秃驴！安的什么心！”青再也按捺不住，怒声骂道，碧色的眼眸里燃着怒火，“他自己分不清善恶，竟还想挑唆姐夫害姐姐！我这就去拆了他的金山寺！”
着便要往外冲，却被白素贞一把拉住。
白素贞站在原地，另一只手轻轻覆在腹上，原来她这几日的不适，是怀孕了吗？指尖冰凉。方才苏蕊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心湖，激起千层浪。许仙……他真的会吗？她不愿相信，可法海的步步紧逼，苏蕊那笃定的语气，都让她心绪不宁，腹中的孩儿似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像是轻轻动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看向青，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青儿，莫冲动。”
青急道：“姐姐！那法海都算计到你头上了，还有那个苏蕊，一看就没安好心！我们怎能坐以待毙？”
白素贞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窗外，神色复杂：“端午将至，阳气渐盛，于你我修行有碍。青儿，你且回山中避些时日，好生修炼，待过了这阵子再回来。”
青一愣，不解道：“姐姐，我怎能丢下你一个人？”
“听话，”白素贞的声音温和却坚定，“你在这儿，我反而分心。回去吧，待你道行更进一层，才能更好地护着自己，护着我们。”她低头看着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青看着姐姐眼底的坚持，虽满心不赞同，却还是点零头：“那姐姐万事心，若有任何变故，我立刻回来！”
白素贞轻轻“嗯”了一声，待青离去，药堂内更显寂静。她缓缓走到窗边，望着边那轮渐圆的月亮，眉头微蹙。苏蕊的话，法海的算计，许仙的态度像一张网，渐渐向她收紧。她真的能信得过许仙吗？端午那杯雄黄酒，他会督自己面前吗？无数个疑问在她心头盘旋，让她第一次对这段凡尘情缘，生出了一丝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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