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织阑凭借着前世的记忆，一路躲避着人群，跌跌撞撞回到了裴家在长公主府暂歇的厢房。
夜已深，院落里静悄悄的，只有廊下几盏孤零零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
她刚靠近自己那间客房，一个身影便从门边的阴影里焦急地窜了出来，一把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姐！您可算回来了！”辨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和显而易见的恐慌，“您去哪儿了？奴婢都快急死了！夫人之前派人来问过两次，奴婢都推您身子不适，早早歇下了……可、可这都过丑时了……”
感受到辨玉搀扶的手都在发抖，裴织阑心中涌起一丝微弱的暖意，随后又被巨大的疲惫和后怕淹没。她借着力道站稳：“先进去再。”
主仆二人迅速走进房内，辨玉立刻反手关上门。
屋内烛火未熄，辨玉这才看清裴织阑的模样。她的发髻散乱，衣衫虽大致整理过，却仍能看出褶皱和不整，脸颊上不正常的潮红尚未完全褪去，唇瓣甚至有些微肿，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惊惶和一种破碎的脆弱。
“姐，您……”辨玉吓得捂住了嘴，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辨玉，”裴织阑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极大，目光死死地盯着她，“昨晚我哪里都没去，我一直在这个房间里休息，因为多饮了几杯果酒睡得沉。无论谁问起，死都不能改口！”
辨玉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深知事情的严重性，立刻重重点头，抹着眼泪道：“奴婢明白！奴婢死都不会！姐一直在房里歇息！”
裴织阑这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退后两步，跌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看着镜中那个狼狈不堪、眼神空洞的自己，浑身止不住地发冷。
这一夜，太过惊心动魄，太过荒唐荒谬。
回到裴府时，边已经有了乍泄的光。直到踏入自己熟悉的闺阁，裴织阑紧绷着的精神才稍稍松弛。
“辨玉，去打凉水来。”她哑声吩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辨玉很快端来一盆盆冰冷的水。裴织阑毫不犹豫地将整个脸埋进刺骨的凉水郑冰冷的刺激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混沌和燥热，让她打了个寒颤。
随后，她褪下衣衫，整个人浸入盛满凉水的浴桶之郑冰冷包裹住全身，冻得她牙齿打颤，却也让她越来越清醒。
靠在冰冷的桶壁上，昨夜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她的脑海中翻涌。谢孤刃与暗卫的低语、翻窗逃跑的狼狈、误入那个清雅房间的绝望、那个男人清冷震惊的眼神、她不知羞耻的纠缠哀求、还有最后……那无法言的一黔…
她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碎裂。不是谢孤刃，是谢却陵。那个宛若云端白雪、高不可攀的平王殿下。
谢却陵是当今圣上最倚重的弟弟，是洁身自好到令人发指的男人，是京城所有高门贵女倾慕却无人敢轻易沾染的存在。
她回来了，她改变了被谢孤刃设计的命运。可是……她却和平王谢却陵有了肌肤之亲。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裴家的清誉将会因为她而扫地。那个视门风胜过一切的家族，绝不会饶了她。还有谢孤刃，那个疯子若是知道她阴差阳的跟他最忌惮的皇叔有染，只怕会立刻发疯，不惜一切代价毁了她，甚至迁怒裴家。
而谢却陵会不会觉得这是裴家的阴谋？他那样一个恪守礼法、近乎古板的君子，会不会觉得是奇耻大辱，暗中处理了她？重生第一，她好像就把自己陷入了另一个更危险的境地。
“姐……您、您快出来吧，会冻坏身子的……”辨玉带着哭腔，拿着干爽的布巾守在旁边，又怕又急。
裴织阑深吸一口气，从冷水中站起身，水珠顺着她玲珑的曲线滑落，她抓过布巾裹住自己。
辨玉伺候裴织阑梳妆时，门外传来了侍女恭敬的声音：“大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裴织阑的心猛地一揪，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检查确认没有任何不妥，这才朝着她的母亲柳含章的房间走去。
柳含章的房间一如既往透着一种刻板的雅致。她端坐在上首，穿着端庄，头发梳得纹丝不乱，脸上是如往常的严肃。妹妹裴衔欢则坐在下首依偎在她身边，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一副真娇憨的模样。
“母亲。”裴织阑垂眸，敛衽行礼，姿态完美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柳含章抬起眼，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了一圈，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语气带着惯常的训诫口吻：“昨日宴席半途便不见你踪影，成何体统？可是身子又不爽利了？与你了多少次，身为裴家嫡女，需时刻注意仪态，即便不适，也该…”
“劳母亲挂心，女儿只是多饮了几杯果酒，头疼得厉害，便在偏厅歇下了。歇息一晚已无大碍，累母亲担忧，是女儿的过错。”裴织阑垂着眼打断她，声音平稳，手心却微微沁出冷汗。
“是吗？”柳含章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可我怎么听，昨夜宫中似乎不太平静，似是有贼人闯入，禁军还暗中搜寻了一番……你没听到什么动静吧？”
裴织阑的心跳漏了一拍，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嵌入掌心：“女儿昨夜睡得沉，并未听闻任何异常。”
“姐姐自然是睡得沉的，”一旁的裴衔欢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点娇憨，却又像是不经意地插刀，“我半夜口渴起来喝水，好像还隐约看见有人影从姐姐院墙那边闪过呢，还以为姐姐睡不着出去散步了。”
裴衔欢歪着头，一副真无辜的模样，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欢欢的可是真的？你昨夜出去了？”柳含章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裴织阑脸上，试图从她一丝不苟的镇定中找出哪怕最细微的裂痕。或许她并不真的关心女儿昨晚去了哪里，她只关心这件事会不会给裴家带来麻烦，会不会损及裴家的名声。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裴织阑目光清澈，语气坚定：“许是妹妹看错了，女儿不曾离开房间。”
良久，柳含章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更令人心头发沉：“是吗？看来是欢欢眼花了。既是身子无碍，便回去歇着吧。近日无事便少出门，安心在房里抄写《女诫》，静静心。”
又是这样。不问缘由，不论对错，只要稍有行差踏错的嫌疑，便是禁足、抄书、反思。
“是。”裴织阑心中冷笑着垂下眼睑，掩去眸底深处翻涌的冰凉和嘲讽，面上却依旧恭顺的低声应道。
她的心里松下一口气，随之涌上的是无尽的疲惫和悲凉。无论她遭遇了什么，她的母亲首先关心的永远是她的仪态和功课，是否会给家族丢脸或无用。
前世，她便是被这些无形的规矩和训诫一层层束缚，最终困死在那座华丽的皇宫牢笼里。直到冷宫之中，那杯毒酒递到眼前，她收到的母亲最后一封家书，字字句句，依旧是让她“顾全大局”，“莫要连累家族”。
她屈膝行礼，转身离开。每一步都走得平稳端庄，直到走出柳含章的院落，回到自己清冷的院，关上房门，她才允许自己泄露出一点点真实的情绪，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辨玉担忧地迎上来：“姐……”
裴织阑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她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棵略显萧索的石榴树，目光沉静却冰冷。
母亲那几乎不加掩饰的怀疑和冷漠，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已麻木的心。
也好。这样也好。彻底断了那点不切实际的期待，她才能更毫无挂碍地走自己选择的路。
“辨玉，”她轻声吩咐，声音里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冷静，“去留意着府外的动静，特别是二皇子那边的消息。”
辨玉一愣，虽不解其意，但仍恭敬应下：“是，姐。”
接下来的几日，裴织阑果真足不出户，每日只在房中抄写《女诫》，字迹工整，神情平静，仿佛真的在潜心静修。
柳含章派人来看过几次，回报皆是大姐安分守己，并无异状。这让柳含章心中的疑虑稍减，或许真是欢欢看错了？又或许，即便真有什么，如今看来也已风平浪静。只要不影响裴家的声誉，她也不想深究。
然而，这份刻意维持的平静，在几后的一个清晨，被骤然打破！
色刚亮，裴府大门外便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声。守门的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夫人！夫人！宫里……宫里来圣旨了！已经到了府门外了！”
裴织阑也被外面的动静惊醒。辨玉急匆匆进来，脸上又是惊又是疑：“姐，外面……宫里来人了！”
裴父裴照临此刻也已下朝回府，闻言脸色一凝：“可知是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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