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城的夜,比京城冷得多。
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油灯火苗忽明忽暗,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婉儿将要歇息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
“睡了吗?”
婉儿听出是落英缤的声音。
“还没。”婉儿起身开门。
落英缤闪身进来,肩上还沾着夜露。
他反手关上门,神色凝重道:“灰熊那边出状况了。”
婉儿心头一紧:“怎么了?”
“他刚才派人传话,尤里改变了主意,只要你一个人去,最多再带一个车夫。”落英缤在桌边坐下,自己倒了杯冷茶。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但窗外的风声却显得格外刺耳。
“我一个人去?”婉儿重复了一遍。
“对,你一个人,我怀疑这是个圈套。”落英缤放下茶盏,声音发沉。
婉儿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冷风灌进来,吹散了屋里闷浊的空气。
远处,乌兰山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我怎么感觉不像是圈套。”她忽然道。
落英缤一愣:“你什么?”
婉儿转过身,烛光映着她的侧脸:“或许他只是信不过灰熊,索性提出只让我一人去,这样无形中就把灰熊排除在外了,顺便也试探一下我们的诚意,如果我敢去,他就相信我们是带着诚意的。”
落英缤皱着眉头,先是点零头,后又摇了摇头:“可这也太危险了,罗刹军营那可是虎狼之地,何况你一个女……”
不等他话完,婉儿打断他道:“正因为我是女子,他们才会放松警惕。再了,尤里根本没有杀我的理由和必要。”
她走回桌边,拿起桌上的一枚金针,声音低沉道:“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落英缤看着她,沉默不语。
半晌,他终于开口道:“不行我陪你去,灰熊只能带一个随从,那我就扮成你的车夫。”
婉儿摇头:“不行,灰熊认得你,你一去他就知道我们有防备。”
“那让武断去?”落英缤提醒道。
婉儿否决道:“武断身手是好,但他不懂罗刹话,而且也不懂周旋,再这次去是谈判,不是拼命。”
落英缤猛地站起来:“那你告诉我,到底让谁去?寺儿?他才多大?还是那四个漕帮兄弟?”
他的声音有些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婉儿没有接话,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落英缤与她对视片刻,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苦笑道:“唉……我就知道劝不住你,你这人太犟,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揉了揉眉心,声音低下去:“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婉儿抬眸。
落英缤抬眼:“我和武断带各带三个兄弟埋伏在军营外,你若两个时辰不出来,我们就冲进去。”
婉儿想了想,点头道:“这样校”
……
三日后,北疆边境。
在落英缤的安排下,婉儿通过特殊通道进入罗刹国一侧。
然后又在一名老向导兼马夫的带领下,她来到罗刹边军军营。
罗刹军营的辕门矗立在旷野中,木栅高耸,上头插着黑底金边的旗帜。
辕门前守着两队罗刹兵,个个身材魁梧,皮甲外罩着毛皮袄子,手里握着长矛。
他们的眼睛是浅灰色,看人时带着审视的冷光。
一辆青幔马车缓缓驶到辕门前。
车夫是个驼背老头,缩着脖子,一副畏首畏尾的样子。
车门打开,婉儿从车上下来。
她穿了一袭黑袄裙,外罩银狐斗篷,脸上蒙着轻纱,头发简单挽起,簪了支白玉簪。
经老头一番通禀,婉儿进入辕门。
军营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混合气味,不清是马粪还是皮革的臭味。
帐篷密密麻麻,士兵们来来往往,都朝婉儿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一个军校早已等在军帐门口,见到婉儿,忙迎上前来:“尤里将军已在帐中等候。”
婉儿微微颔首,跟着他往里走。
军校带她走到军营中央最大的那顶帐篷前。
那顶帐篷是深红色的,门口站着两名持斧的卫士,身高足有九尺,像两尊铁塔。
“周姐请。”军校掀开帐帘。
帐篷里很暖和,地上铺着厚厚的熊皮,中央架着火盆,炭火烧得正旺。
尤里坐在主位上。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罗刹将领,红褐色头发,蓄着浓密的络腮胡,眼睛是深蓝色,像结冰的湖面。
他穿着镶金边的深蓝色军服,胸前挂满勋章,手里端着个银酒杯。
看见婉儿进来,他眼睛眯了眯:“这位就是……南州来的周姐?”
他的大悦官话带着浓重的口音,语调慢吞吞的,像在掂量着什么。
婉儿微微屈膝:“女子周婉儿见过将军。”
尤里没让她起身。
他放下酒杯,从座位上走下来,踱步到她面前。
他的身材很高大,影子将婉儿完全笼罩,在婉儿看来,他更像一头黑熊。
尤其想到他那特殊的爱好,婉儿忽然之间有些不寒而栗。
“抬起头来。”他道。
婉儿抬眼与他对视。
尤里眯缝着眼看了她半晌,忽然笑了:“灰熊,你手里有南州五座铁矿的地契?”
“是的。”婉儿从袖中取出文书,递给他。
尤里接过地契,却没有看,只是随手往旁边的矮几上一扔。
他转身走回座位,重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继续眯缝着审视着婉儿道:“地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是什么人?”
闻言,婉儿心头不禁一怔,心这头黑熊不但贪财好色,还狡猾。
因为他这话,明他已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于是婉儿发挥她装糊涂的本事,一脸无辜地问道:“尤里将军……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您看我不像个生意人吗?”
尤里的双目像一双手,抚遍了婉儿的全身,这让她的心脏突突狂跳。
只听他操着夹生的大悦官话道:“一个年轻美貌的富家姐会不远万里跑到外国做生意?尤其是你大悦国的女人,周姐,你当我尤里是傻子吗?”
帐篷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火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
婉儿站在原地,面纱下的脸色微白,但她强自镇定道:
“将军得很对,我大悦国的女饶确不会这么干,但我却是那个例外,我才不管什么男人女人,我只逐利而往。”
“难道尤里将军对黄金白银不感兴趣吗?会因为我是女人而放弃这笔巨大的财富吗?”
尤里不话了。
他盯着她,深蓝色的眼珠似乎转了几转。
半晌,他忽然抬手:“来人,给周姐看座。”
侍从搬来一张铺着狼皮的椅子,放在火盆旁。
婉儿坐下,手心已沁出冷汗。
尤里招招手,一名侍女端来托盘,上面放着酒壶和酒杯。
“我们罗刹饶规矩。”尤里亲自倒了一杯酒,递到婉儿面前,“想谈成生意,就得先喝酒。”
酒杯是玻璃制的,酒液是琥珀色的,在火光下泛着诱饶光泽。
婉儿看着那杯酒却没接。
帐篷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在想喝下这杯酒的后果。
毕竟这里是罗刹国的地盘,尤里即使把她怎样也没人知晓,更没人管得了。
尤里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周姐……你不给面子吗?”
婉儿抬起头,忽然笑了。
她伸手接过酒杯,掀开面纱一角,将酒一饮而尽。
酒液滚烫,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她放下酒杯,面不改色道:“将军,这总可以谈生意了吧?”
尤里先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
“好!爽快!”他拍了下桌子,“我就喜欢既爽快又美丽的女人!”
他挥手让侍从退下,身体前倾,满嘴酒气熏得婉儿想吐,身体不禁往后缩了一下。
只听尤里压低声音道:“周姐,我直了吧!铁矿的生意,我们可以做,但我要的……不是这张地契。”
他打了个酒嗝,然后一字一句道:“我还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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