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直丢丢的看着男孩，思绪飞扬。
姑姑曾，当一个人向你展示需求的时候，是你最好拿捏他的时候。
原先听到，不以为然，甚至还觉得是奸人所为。今时冷不丁的想起这句话，倒觉得能派上用场了。
豌豆捻了捻手指，平声道：“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
男孩愣了一下，眸光乱飞，足见他内心忐忑不安，但出于对答案的渴求，他似乎同意了，“那你吧，什么问题？”
豌豆低声：“曾可去哪儿了？就是前几住在你家的那个叔叔。”
男孩咬了咬牙，脸皮微红，替他娘感到羞臊，随后硬着头皮答道：“去林场了，就是京中不少囚犯，徒二百里，被罚去伐木的那个林场。”
豌豆薄薄一惊，这要是隐到深山里去，可真的难找了，还好男孩补了一句，“好像，是去当什么护林员了。”
咦，真是意外之喜啊。师父在包房里，嘴唇都磨干了，这厢居然把消息送上门来。
瞧着豌豆眉梢的喜悦，男孩揪了揪她的衣角，“那现在，你总该告诉我了吧。”
豌豆把目光挪回到他的脸上，于心中暗忖道，这回，可是要对不起你了。跟着就摇头摆手：“切糕没打开过呀，为什么要打开呀？你问这个干什么？”
男孩蓦地睁大双眼，眼中透出被人戏耍的愤怒来。又自知中了圈套，不由得气红了脸。
豌豆转身就走，去拿果盘，男孩在后头紧追不舍，“你骗人！你骗人！”
“没打开就是没打开，我骗你做什么！”
“你就是骗我！你就是骗我！”
男孩紧追不舍，一晃之间，两人就推搡起来了。推着推着，就推恼了，两对拳头，不住的往对方身上砸去。
李值云听到动静，连忙出门察看，而赵霄正和李值云聊的火热，一副不愿被打断的模样，“唉哟，你管他们干什么呀，孩子们，哪有不打架的呀，叫他们自己理去。”
李值云径直出来，分开了缠斗一团的孩，批评豌豆道：“你做什么？有理有理，有事事，怎么能动手呢？”
豌豆揉着被捶疼的胳膊：“是他先动手的！”
不料男孩竟呜地一声，哭了起来，怕被他娘听见，又不敢哭的大声，只是压着嗓门，“苏姐姐，你就实话吧，你就实话吧，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分明是打开过切糕的……”
“我没有！”豌豆牙尖嘴利。
李值云瞪向两人：“什么情况？什么切糕？”
男孩揉着一脸的泪，讲出了实情：“楼水昌杀了我爹，杀了我爹。然后分尸，分了个七零八落。我趁他们不备，偷偷拿了我爹的半个手掌，把它掺在了切糕里头。后来搬家的时候，我就把这块切糕留在了铺子里。原以为苏姐姐她们很快就能发现，然后报官。结果，苏姐姐到现在都不愿承认。”
李值云听罢这话，瞳孔地震，警铃大作：“什么？你此话当真。”
“怎么不真？去苏姐姐家的医馆，找到切糕就找到手掌了，这也是最后的证据了。”男孩转而央求李值云，“这位姨姨，你就替我报官吧！我爹死后，我压根就不敢吱声，只能装不知道。尽管如此，我娘还是提防着我，看的紧紧的。我只怕，有朝一日，把我也给杀了！”
李值云提了一口气，蹲下身来，瞳孔紧缩的看着他：“那也就是，楼水昌和曾可一样，都是你娘的情夫？”
男孩点零头，抽了下流到唇边的鼻涕。
李值云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郑重：“你听姨姨跟你，姨姨就是当官的。你若真想为你爹伸冤，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听姨姨的话了。”
“好，我听，我听。”
“好，现在你擦干眼泪，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后回去包房，随便寻个由头，你要回家。只要能把她稳在家中，或者只在镇子里，姨姨的人马就在附近。你听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男孩快速的用袖子抹干眼泪，捂着肚子冲回了包房，“娘，我肚子疼，可能又长虫了，打虫药还在家呢。”
李值云看着他，笑了一笑，豌豆连忙把刚才探得的消息禀告出来，“曾可的下落也套出来了，就在林场，发配丁宝的那个林场，去当护林员了。”
李值云点头，而后戳了下豌豆脑瓜，“走，咱们也换衣服去。”
这厢，赵霄的牌瘾还没尽兴，儿子又喊着肚子疼，只好骂骂咧咧的穿衣回家。
临出温泉坊，还给了他儿子一脚：“畜生，三两头的给我找事，当你娘怎么那么累呢！”
半个时辰后，赵霄母子抵达家中，被候在屋中的人马逮个正着。
李值云紧随其后，踏入院中，厉声一喝：“来人，把这赵霄，给本官拘了！”
赵霄猛然回来，不可思议的看着李值云：“你……”
李值云负手上前，面若冰霜，正容亢色：“你涉嫌勾结奸夫，谋杀亲夫。现，本官以大唐律令，正式将你拘捕。”
左右迅速上前，伴随着清脆的吧嗒一声响，一副冰冷沉重的镣铐便锁在了赵霄的手上。
赵霄终于反应过来，先是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镣铐，而后目中带血的瞪向了她的儿子，目眦尽裂，使足了全身的力气，狂喊了一句，“你这个畜生啊！”嗓子都几乎喊劈。
她恼透了，恨透了，咆哮过后，恨的直摇头，气极反笑，不由得往后趔趄了一步，对在场的所有女子道：“看到了吧，都看到了吧，千万别生儿子！生了儿子，只会跟他爹一心，从不管娘的死活！白养了，这八九年都白养了，哈哈哈，我当真是可笑呐！”
李值云把手一挥：“带走！”
赵霄便在呼抢地之中，被冰台卫架出了门外，再牢牢的捆在了马背上。
她的喊声引来了四邻，个顶个的淋着白雪，观看着现场盛况。
赵霄做着最后顽抗，“去喊我爹！街坊们，去喊我爹！”
沈悦听到她的叫喊声，不禁一嗤，你爹只是个里正，不是刑部尚书，只怕保不了你。
李值云安抚着缩到角落的男孩，柔声道：“现在，你要随姨姨，进京一趟了。”
男孩点着头，可人早就吓坏了，木呆呆的，双眼无神。
刘晃迈步过来，把男孩抱了起来，“那么司台，现在就动身吧，眼看风雪越来越大，再耽搁下去，今儿就回不去了。”
李值云振臂一挥，“走！”
在这个时候，沈悦请示道：“李司台，刘指挥，留些人马于我。今日，我就先不回了，这拂晓镇上，尚有一桩案子要处理。”随后，他特意补道，“与赵霄他爹，赵朴有关。”
李值云点头：“成，你见机行事，注意安全，我们就先回了。一应事项，回京再论。”
一行人这便押着赵霄，带上男孩，一路趟风冒雪的回了京城。
茶花街禾心堂医馆，苏娴本正好好做着生意呢，突见豌豆带着她师父等人，风风火火的冲进医馆，还指着后院喊道：“柴房，切糕就在柴房！”
惊心之余，却见豌豆朝姑姑眨着眼睛，用唇语示意，“无事，放心。”
苏娴这便稳住心神，继续忙她手上的活计，只不时的用余光，瞥向后院。
后院之中，用大刀割开切糕，果见男孩所的半个手掌。
那手掌乌黑溃烂，还带着三根手指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肉味道。
男孩再见手掌，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是我爹的手，是我爹的手！是我当初亲自藏到切糕里的！”
刘晃用宽厚的大手揉着他的脑瓜，抹着他一脸的涕泪，以安抚的口气询问道：“那么当初，他们是怎样杀死你爹的？又是在何处分尸的？”
男孩指着后院井边，抽抽噎噎地道：
“就在这儿，就在这儿。那时候都很晚了，我听见了剁饺子馅的声音。就以为有宵夜吃了，所以从床上爬了起来。”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我爹浑身赤裸的躺在井边，到处是血。他俩拿着捕，还有切糕用的糖刀，在我爹身上砍呀，剁呀。我当时就知道，我爹没了，他们把我爹杀了。”
“然后，然后……我就躲着，也不敢哭。”
“只等到他们把我爹完全剁碎了，休息的功夫，才悄悄的，偷过来半个手掌，寻个机会，放到了切糕配料机中，最后被压到了切糕里头。”
“我知道，这样不会坏，我爹的部分尸体，也能保留下来了。”
到这里，所有人向男孩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刘晃更是把当做一个成年男儿来夸奖，“好样的，男子汉为父申冤，经地义！多亏了你留了这一手，要不然，那可能一点证据都没有了！”
李值云轻声问他：“还记得事发的时间吗？”
男孩脱口而出：“记得，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今年元月十四，上元节的前一晚上。所以我当时还好奇呢，不是应该滚元宵吗，怎么包饺子了。”
李值云点头，既然事发在元月，那个时候这铺子还未到苏娴手中，看来此案与她毫无关系。
随后，又接着问道：“那你可知道，他们后续是怎么处置你父亲尸体的？”
男孩凝了凝眸子，道：“分批处理的，那个楼水昌在接下来的两里，来来回回好几趟，每次都带出去一兜子。具体是丢了，还是烧了，我真的不知道。我娘当时还骗我呢，跟我爹吵了架，他生气出走了，不要我们娘俩了，多亏的楼叔跑进跑出，给我们搬运切糕的材料。”
刘晃接过话来：“打铁街，是打铁街！咱们当初追捕楼水昌的时候，还跑了一趟呐！保证是把碎尸越打铁街，投到炉子里焚了！”
李值云点头微笑：“确实如此！咱们当时还围着他在打铁街卖切糕之事，查了几日。奈何他随后落网，这个细节也被遮盖过去了。时下这么一串，他这反常行为，终于寻得答案了。”
刘晃大笑：“他不是上头有人保着，声称害死丁言属于无心之失，应当释放么。这回，莫释放了，可就钉死在大牢之中吧！”
听着一旁的讨论，男孩的脸上终于泛起一抹大仇得报的微笑，又赶忙问道：“那我娘呢？我想，我娘只是受那楼水昌蛊惑，不是真心要杀死我爹的。她从前，对我爹可好了，我能作证。”
听了这话，一众默然，空气霎时间冷的，只听见落雪的声音。
到底是个孩子，以为作证，就可以洗去他母亲的罪过。
李值云蹲下身来，揉了揉他的脸蛋：“至于你母亲，必要大理寺审理过后，方有定论。时下，你只管配合姨姨，姨姨保证，绝不会冤枉你娘。”
男孩迟疑的点零头，目光中已隐约有惧怕之色了。
李值云揉了揉她的脑瓜，起身看着一众，“那走吧，将赵霄和人证物证，一起送到大理寺去。”
豌豆在此时拉了拉师父衣角：“师父，我能在家待一夜吗？明早就回冰台司，姑姑刚熬好的腊八粥。”
李值云噗嗤一笑：“兔崽子，你也是人证！非但有你，还有你姑姑，都要去大理寺一趟，好好一切糕的事情！”
豌豆挠头，脸上精致旖旎的五官，都挤到一起去了。
在这个时候，苏娴言笑晏晏的走了过来，十分的文雅周正：“去大理寺为案子作证，应当的。不过今日腊八，好歹是个节日，各位就留上一步，在这里吃碗热腾腾的腊八粥吧？”
豌豆连忙看向师父，嘴噘起，带着央求。
这股子可爱劲儿正戳心窝，那是万万不容拒绝的！
李值云这便眉眼弯弯的同意了：“也好，寒地冻，又降大雪，能吃碗苏郎中的腊八粥，是再好不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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