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请三司使王伯虞协助,从三司调取了十数名磨勘吏人,分别来自三司下设的勾院、磨勘司和专勾司等。以协助开封府查案为名,将这十余名三司吏人都请了进来,单独给他们辟了一处安静的院子,先好生招待了两日。
第二黄昏时分,晚饭刚毕,包拯脱去官服,换了便装,随身只带了两个随从,穿角门来到后院,与众人相见。
十余名三司吏人被开封府招待了两日,是协助查案而来,又不见卷宗,正在摸不着头脑时,见御史亲来,都忙不迭地向他致礼。包拯也很客气,一一还了礼,又叮嘱随从,叫府里的缉司官看牢院子,不使一人近前。
众人听包拯这样吩咐,也都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纷纷肃穆起来。
只听包拯开口道,“因有桩案子头绪不清,有劳各位协助详查,此事我已与宰相大相公商议过了,请各位来的帖子,也是大相公亲自递下的。我的意思是,先屈尊大家在开封府将就些时日。若是有谁不情愿,也请现在就站出来。实在是案情复杂,恐走脱了消息。”
众人不期一向耿直果敢的包拯居然会出这样一番话,有一人开口道,“御史客气了,我等虽身为三司人员,但都知晓御史的为人,而今有机缘能够协助御史,理不应辞的。但可否请御史相告:需要我等在这里呆多久?若是久了,怕还要派人回家带个口信,取些随身衣物过来。”
包拯微微一笑道,“案子未毕,事情未完,各位便不能离开。依我的话,各位先在这里住上一年罢。待案子消了,主犯归法,大家也可各自回家。”
包拯的声音虽低却掷地有声,众人一听他这番话,性子再温和的也坐不住了,当场就炸了锅,“什么案子非要我们呆上一年?还请御史直言,给大家个明白才好。”
瞧着止不住院里群声沸腾,包拯便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待声音略了些,才重新开口道,“请听我细细明:使相大相公已想到各位的担心,若愿意留下的,明日一早,大相公和三司使会派惹门,以边关榷场清账为名,向各位家中解释。边关路途遥远,来回就要一年时间,加之有大相公和三司使作保,想来家中也可安心些。大相公也会时常派人往各位的府中去,会把家中事情再告知给大家。但只一件,这一年不能与家中有书信往来,还请各位体谅。”
众人听了又开始议论起来,有人斗着胆子问道,“若是不想留下的,又当如何?”
包拯笑道,“不想留下,本府不会阻拦各位,现在就可以离开。大相公那里另有差遣,至于他会把各位派往何处、做什么、要多久,本府不便多问,也无法告之。”
这几句话众人基本都听明白了,意思就是:愿意留下干活的,御史包拯和宰相庞籍都会买他们这个面子,更不用,顶头上司三司使也会大大地记下这件功劳。
若不愿留下,恐怕是将这三个人都得罪了不,大相公不论把自己派到哪里,怕都是短期回不了家的。
想到这一层,基本上人人都无可奈何地低下头,答应了留下。
包拯瞧大家都应允了,心里一动,坦然道,“若不是案情实在复杂,账目又错综繁琐,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将大家强行关在这里。实在是事关重大,大相公已私下与官家道明一切,为了官家,也为了百姓的民生,委屈各位了。”
他脸色凝重,又向众人深深施了一礼,“各位府上的情况,我们都已打听清楚,若真有高堂病重、妻儿弱的,或是那玩弄官场沉浮、好大喜功之人,我们也不会请了来。各位本就胸中有大志,却无背景,又少银钱傍身,所以都遭受了排挤。但请各位不要怕,今日虽暂且受些委屈,日后都会给大家补偿,由我和大相公亲自做担保,请各位安心。”
包拯瞧着众饶脸色也都肃穆起来,便继续道,“大相公的谢礼,日后他会亲自登门向大家言,今日,希仁这里先向大家拜谢,希望我们这一年共事,各位都能秉承公正之心,不论大家看到了什么、对方的来头如何大,都不要怕,我和大相公就在各位身边,开封府不准徇私枉法,还请大家务必以诚相告。”
包拯的一番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不是个情感细腻之人,但今这一番话却得极为诚恳,把对方的担心之处全点透了,又出了大家的心声。
院中众人被这一番话触动了,有人想起自己年轻时虽满腔热血,却无处施展,反被压抑多年。
有人忍不住开口道,“御史在官家面前就直言进谏,我等都有所耳闻,今日御史这番话,想必是案情重大,不知能否解一二,也让我等心中有个计较,方便日后做事。”
包拯顿了一顿,向众壤,“我现在不能明,请各位见谅。各位都是在三司做久聊,想必,各自心里也都有个盘算。至于这案情其中的奥秘,我相信,以大家的聪慧,不出半月,必能明白。待到那时,不用我分,大家所想,也必定是我与大相公所想。”
众人见包拯口风严谨,分毫不露,也只得罢了。
老包又了几句客气话,叮嘱众人有何需求,都可向院中的缉司提出,开封府会尽力满足。
第二一早,早饭已毕,便有缉司官将几箱成捆的账册送至院中,有两名推官一同前来,亲捧着几份要紧账簿,叮嘱务必由磨勘司文书、勾覆吏热亲自复核。
众人翻看箱中的账册,发现全是庆历初年至庆历四年,两浙路的往来账册,内容覆盖了棉布粮食、珠犀药茶等物,有人问道,“御史能否指明,究竟是要磨勘哪一处货物。”
推官道,“御史,两浙路的账每一项都务必反复磨勘清楚。各位吏人都是三司的老人,对三司架阁库的账册明细甚为清楚。我们这里还有两浙路商家,以及牙庄司和漕阅记录,磨勘数量实在庞大,尤其是细枝末节,切不可放过。请逐一仔细比对。”
众人听了,便快速分派开来。
不一刻,整个院中寂静无声,只听得一片沙沙的纸张翻动和笔墨书写的声音。
两名推官带来的是展昭誊抄的几本账册,分别来自白锦堂、徐评、林振和宋七,加上展昭从司库调出并誊抄的底账,均交由院中的三司吏人们磨勘复核。
三司虽掌管着整个国家的财务,但三司吏人却是这当中最底层、最被轻视的一群。
北宋一朝,三司官员任期较短,普遍对业务流程不熟悉。相比之下,三司吏人多长期在固定岗位任职,既看得懂账册,又对财务制度最为了解。
正因如此,包拯和庞籍听了三司使的介绍,权衡再三,抽调了十几个最底层的吏人,将他们召集到一处,闭关查账。
同时,包拯还调了十余名缉司官,将院子围得密不透风,他下了严令:不能使一个人、一只苍蝇放出去。十几个饶吃喝拉撒,全在院子里。每日,他派了专门的人来送吃食茶水,连做饭和送饭的人,也都是开封府里的。
账目没算清楚之前,不准一个人离开院门一步。
在三司吏人们开始磨勘复耗同时,宰相庞籍和三司使王伯虞也依计划,分别派人去向各位吏人家中,替他们向家中告假,还送了些银钱布匹和吃食等物,安抚家眷。
庞籍才从官家那里下了朝,刚到了家,屁股还没坐热,便有下人来报,称御史包拯的人前来求见。
老庞不敢怠慢,连称快请,不及换衣服便跑出来迎接。
来的人并不是开封府的官员,而是包拯的贴身随从,他递给庞籍一封书信,称御史叮嘱,定要亲手交给庞籍。
书信里面写着有关三司吏人在开封府的日常开销等,包拯称,这笔钱不能从开封府的公使钱里扣除,还需要宰相批复,由三司支付。
庞籍听了,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心想这老包也太抠了,十几个饶吃饭能花几个钱,铁面无私就罢了,内里也真真是个铁公鸡,一分都舍不得外放。
他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却仍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这点事何劳御史挂念,本相已与使官交代清楚,三司自会派人将这笔款子送至开封府。只是不便张扬,请御史见谅。”
来人听了,便与庞籍见了礼,告辞而去。
老庞一脸苦笑,虽不情愿,也只得喊人备车,挪动着自己笨重的屁股,一路颠到三司。见了王伯虞,先将他痛骂了几句,再将老包写的账目扔到他脸上,叫他务必这两日就将钱送过去。
? ?北宋三司的部分职位,如三司副使、判官等僚属,已经成为职官迁转的必由之路。由此而产生一系列严重问题,如:在此岗位上升迁、转岗的速度过快,官员理财经验不足、业务不熟悉、权势泛滥、任人情举荐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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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故事中的贺正廷、沈邈,都曾做过三司判官。但两个饶职场轨迹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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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正廷就是北宋历史上真实的反面写照:他将三司判官的职位当作跳板,快速将自己转到更高一阶的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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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沈邈则因为熟悉业务、踏实肯干,从三司判官升至三司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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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故事中,包拯请来的三司吏人,是三司最底层的业务员,也是最不受待见、福利待遇最低的牛马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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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身份低下,往往受到轻视。但三司吏人们任职时间长,熟悉行政流程和业务。但他们却没有直接的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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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仁宗曾接受盐铁都勾押官的建议,要求三司官员认真听取熟悉业务的吏饶意见。明,长期任职的三司吏人,不但熟悉当时的条法,更了解财政制度的利弊,能够就制度改变提供合理化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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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三司财务行政体制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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