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一身深青色织金云霞孔雀纹褙子的乔氏走远,陆青挽着沈寒笑得乐不可支,“你方才那番话可是把她气的不轻,瞧她背影都僵了。”
沈寒摇摇头,“从前是我高估她了。她见我养女身份,认为柔弱可欺,便想随意拿捏。可几次三番寻衅下来,却是一次比一次焦躁失态,连那一品夫饶体面都快要维持不住了。”
陆青笑意不减,“她近来就没一件顺心的事,不焦躁才怪呢。按她的性子,只会找人撒气。对了...”她压低声音,“今日宫宴许是会有变故,咱们今日得多加心。”
沈寒点点头,看陆青眸中透着狡黠,心领神会一笑,“今日有场大戏,我们静观其变,看是作壁上观,还是随机而动。”
陆青俏皮一笑,“跟我想的一样。”
“走吧。”在引礼太监的引导下,沈寒挽着陆青,穿过西安门,换乘无帷宫车,前往蕉园。
车驾沿太液池畔的柳荫御道前校
陆青初次入宫,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御苑景色。
午后炽烈的阳光将池面照得碎银万点,荷风送爽,池水却波澜不惊,只漾开一丝浅淡涟漪,转瞬即逝。
庆昌帝特将满月宴设于其常居的西苑而非东宫,隆宠之意,不言自明。如此毫不掩饰的隆恩,无异于将太子与幼孙置于炉火之上,就看哪位皇子,会最先按捺不住。
眼前这沉静得令人心悸的太液池水,真正搅动者,或许正是垂钓者本人。
宫车于蕉园门外停稳。但见园内芭蕉成林,宽大绿叶遮出浓荫,于盛夏暑气中沁开一片清凉,此间故名“蕉园”。
芭蕉性寒耐暑,绿意森森,最合帝王静修之心,似是将喧嚣朝局也一并隔绝在外。
此刻园门外已停满各色软舆宫车,先到的女眷与官员们正悉心整理着冠带仪容,准备入园赴宴。
陆青与沈寒刚下车辇,便听一阵密集而克制的脚步声与谈笑声由远及近。
抬头望去,只见一众身着青、绿、深绯色常服的官员,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人缓步而来,口中皆恭敬地称着“温阁老”。
被簇拥在中心的,正是当朝首辅温恕。
他一身玄色常服,看似简素,但前胸后背以金线刺绣的仙鹤补子,在午后阳光下隐隐折射出威仪的冷光。腰束玉带,步履沉凝,不怒自威,特进光禄大夫的尊荣、位极人臣的权柄,在他温煦含笑的面容里,暗自沉淀。
温恕自在谈笑间,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瞬间便捕捉到了正欲入园的陆青与沈寒。他脚步略顿,与身旁官员含笑颔首后,独自缓步向二人走来。
交手多回,均于暗处。这是三融一次狭路相逢,打了个照面。
盛夏的炽阳笼罩在他们衣袍之上,锦缎金线折射出的光芒,华美耀眼却毫无暖意,眼前的平静更像是布满裂纹的镜面,一触即破。
温恕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沈寒。
一袭湖色罗地彩绣缠枝玉兰夏衫,衬得她清冷华贵,颈项间一枚羊脂白玉螭龙璧压襟,更显尊荣,可见郡主对她宠爱之深。
难怪这丫头敢与他派出的死士对抗。到底是郡主教养过的,不是寻常勋贵家那些见血就晕的闺秀,此刻当面,方能觉出这份冷静卓绝。
沈寒未曾行礼,看向他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打量一个陌路人。
温恕心头冷笑,好一副目无下尘的睥睨之态,果真是家富贵里才能浸淫出的傲慢。
随即,温恕的目光转向陆青,却猛地刺痛般一怔。
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陆青一身真红缂丝衫裙,金线满绣的缠枝牡丹绚烂欲燃,可华丽之中的这张脸...清冷得宛如月光,眉眼间竟隐隐透着一个熟悉到令他窒息的影子。
那年,她虽是一身旧罗衫,却也曾这般艳压群芳。
温恕的眼神倏然凝固,素来深不见底的眼底,竟失控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缱绻与痛楚,目光如烙印般锁在陆青身上,再也无法移开。
陆青与沈寒微微蹙眉,忽有一道怨毒的目光自温恕身后直刺而来——竟是温谨。
一见陆青,积攒的恨意直冲顶门,温谨面上肌肉剧烈抽搐了一下,额角青筋暴起,险些当场失控。
多日不见,陆青依旧容光摄人,尤其是那抹刻在眼尾的轻蔑,比往日更显刺眼。
可当他视线无意中触到温恕衣角时,那抹撕碎一切的怨毒骤然冰消瓦解,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脸上只剩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像是今日才初次见到陆青。
二人对视一眼,心下微诧。
温谨在温恕面前,竟能将周身惯有的阴戾之气收敛得滴水不漏,唯余下绝对的顺从,与其父的威压浑然一体。
简直就像是,温恕身后一道沉默的影子。
方才瞬息间的剑拔弩张,已消散于无形。温恕浑然未觉,目光仍牢牢锁在陆青身上。
这份过久的凝视,连他身后的温谨,都隐隐感到了异样。
温恕轻咳一声,冲二人温和一笑,“这位定是郡主的掌珠沈姑娘,这位便是陆姑娘了。老夫痴长几岁,早已听闻二位姑娘才德出众,今日一见,风姿果然不凡。”
他语气温润,眼底却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深潭,位极人臣的首辅威仪,被严严实实地裹在了一派宽和长者的姿态之下。
这番作态,俨然一位初次见面的长辈,将全然不认识她们的戏码,演得衣无缝。
陆青侧首对沈寒轻笑,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遭听清,“难怪圣上偏爱蕉园,景致确是清雅。只可惜,”她眼风扫过温家父子,嗤笑道,“纵容恶犬狂吠,实在有碍观瞻。”
沈寒会意,当即用团扇在鼻前轻蔑地扇了扇风,蹙眉道:“难怪有一股子腥臭之气,真是令人作呕。”
她们才没兴趣陪温恕演戏。
温恕目光骤然一沉。
不等他开口,温谨怒喝道:“放肆!家父谋朝首辅,岂容你等信口辱没!”
陆青上回就羞辱他是疯狗,今日竟敢变本加厉辱及父亲,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他脸上如被抽了一鞭,血液呜涌上头颅,再也按捺不住。
陆青眼波流转,绽出一个真无邪的笑靥,“倒是稀奇,如今连犬类竟也解起人意来了。想来这便是侍奉二主、左右逢源的本事?果真非常人可及。”
温恕的手如铁钳般骤然按住温谨,侧首一记冷冽的眼风扫下。
温谨周身猛一僵,已到唇边的怒喝硬生生卡在喉间。
温恕语速平缓,如同闲话家常,继而面露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不知老夫何处疏忽,竟惹得二位初次见面,便以‘恶犬’这等恶语相喻?老夫愿闻其详。”
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俨然一位受屈的长者。这等以退为进的手段,正是他惯用的伎俩。
陆青冷笑一声,“好话是给人听的,为一己私利随意乱咬之徒,不是疯犬便是恶犬,怎能算恶语?”
沈寒讥笑一声,“听得这般入耳,不恰好明,阁老是此中之辈么?”
她与陆青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既然有人上赶着自取其辱,不夸两句岂不是浪费了这等好机会!
饶是温恕再能演会装,在这连番指桑骂槐、尤其是直指他为疯犬的诛心之言下,脸上那层温和的表象也裂开了一丝缝隙,他冷冷地扫视二人,目光沉冷锋利得如同冰锥。
温谨死死盯着陆青,后牙咬得咯咯作响。
二人无畏迎视。
刹那,两道高大身影已如铁壁般凛然挡在沈寒与陆青身前,将温恕父子隔开。
温恕眉头皱了下,竟是傅鸣与许正二人。
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温恕,辞色犀利如刀,“温阁老,朝堂论政是为国为民。您身为首辅、帝师,在此与闺阁晚辈斤斤计较,岂不有负状元元辅的清名?若传将出去,徒惹下人耻笑罢了!”
傅鸣未发一语,只冷冷盯着温谨,那目光如寒冰锁魂,看得温谨浑身一凛,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温恕脸上再度端起从容笑意,眼底最后一丝暖意却已消散殆尽。
他目光扫过眼前四人,捋须淡淡道:“许大人笑了,老夫不过与二位姑娘闲话几句。不过...二位倒是护花心切,来得及时得很。”
魏国公府与许家...这是在明目张胆地站队,向他示威了。
他心下冷笑,今日尚有大事要图,不必在此刻纠缠。从容一拂袖,“谨儿,时辰不早,莫误了觐见。”
言罢,不再看众人一眼,率先缓步离去。
这几个人...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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