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绮一听便觉得耳熟。好歹她也是收到过两回箭书的人。
可现在知道是谁送来书信后,那人却首先被排除掉了——雷更生与他们同在兖州新坝闸,根本不可能是他。加之他也是仓皇逃离淮安的,不该也没时间提前部署得如此周密吩咐手底下的人去做这样惊动地的事。
不过能用弓弩的人又不止有他。
“是什么样的箭?一尺九寸的军中制式?”
“不,就是寻常可见的猎户用箭,做得很糙。”左大益转而哼笑了声,“就是很糙,才看出那人功夫撩。”
“怎么?”
“那破箭杆子都是弯的,却能又狠又准,不是高手是什么?啧,就因为这个,加之那张字条的内容,我便信了真以为是他。”
“什么?”
“箭术啊,怎么?你没见过那子射箭?哼,罢了,是我大意轻担”
“那字条写了什么?你没认出字迹吗?”
“没有字,”左大益余光瞥了两眼驴腚后头跟随的兵卒,含糊道,“就是些圆圈而已。”
徐绮这便懂了,边军素养良莠不齐,可不能保证所有夜不收都识字,所以暗号应该也是好分辨的图形而已。
真是难住了她。
莫非淮安府城中还有除了左大益和谭九鼎以外的前夜不收吗?不该啊,夜不收本就是少量精锐探子,放眼整个边军都没多少人,怎么可能突然扎堆起来?
徐绮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如果不是夜不收,而在辽东边军中待过的人,会不会机缘巧合识得那些暗号?比如,管理夜不收、收集他们获取情报的武官?或者更上级的人?
梁雁的脸滑过了她的脑海,让她心里更闷了些。
不过暗号只是此案中的一个疑点,余下还有包括对方如何知道左大益的藏身处?又如何杀死武功高强的曾如骥?如何知道陈处厚的死相加以模仿等等,都是难解之谜。
脑中思绪烦乱,这就来到了鼎鼎大名的指挥使府。
歇山门楼,朱漆大门包铁叶,八名着齐腰甲的府兵执刀分立两侧,木如偶人。
覆玄色筒瓦下簇新的“忠勤体国”匾额,看起来萧索又肃穆。
可古怪的是,檐下没扎素幔,府兵身上也没有白巾,仿佛这府里还未行初终之礼一样。
怎么会呢?不是曾如骥死透了吗?
她回头看看左大益,对方反而泰然自若,朝她哼笑了声:“你去看过就知道了,吓死他们。”
吓死谁?
徐绮懵然,被押送的兵卒催促着,迈进了寒风瑟瑟的曾府。
府中没有任何人来接应他们,连个管事或厮都不见。整个府邸像是被刚刚那场浅薄细雪给封住了似的,没有一丝动静,诡异得恍若一座刚刚荒废的鬼宅。
徐绮背后发凉,忽然想回头一望。
这眼竟直接看见了大门里侧扎眼的黄色符纸,上面的朱砂仍未干透似的,在昏黄灯下看起来血红血红。
“嚯,准备够齐全的。”左大益也瞧见了,哼哼嗤笑起来。
徐绮忍不住追问他:“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为何如此邪门?”
“嘿,怎么?你也跟他似的,害怕这些个妖讹?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左大益还有心思调侃戏弄她,“是被曾如骥的死样吓着了吧?”
“有那么可怖?”
“怎么呢?你去瞅瞅就知道了。”
进了门,左大益便轻车熟路了,自己拽着驴鬃引胯下牲口左拐右转的。
没一会儿,便到了大抵是书房的地方。
而徐绮敏锐发现,他们越往里走,那些符箓就越多。而书房前更是能见曾经设坛作法的痕迹,院中五个方位各突兀地竖着一杆幡旗,上面布满符文。
可她抓住一个凑过去提灯一瞧,竟分辨出那上面写得是斩邪断瘟、破秽荡凶,跟寻常所见的超度灵幡根本不同。
押他们来的兵卒也停下了,就站在法坛旁边,指着书房道:“你们进去吧。”就是一副不肯再上前的模样。
徐绮看穿他们脸上的畏惧,心里更觉得有趣了。
与滑下驴背的左大益哂笑对视一眼,扶着他一步步向里蹭了进去。
“吱嘎”门轴转动,徐绮以为会迎面扑来血腥之气,然而并没有,一抹安魂香的幽幽气息萦绕在鼻间,除了静得诡异以外,这里比她想象中更安宁平静。
而才刚放下半分心,就听身后“哐当”一声!阴风带上了门。
“呵,好笑。”她嗤了声,正过身来,心道曾如骥活着的时候都不怕他,又何须死后怕他?
“就在里面了。”
左大益对她指指西侧,果然转过半道屏风,便看见书案垂头的人影。
敦如一块从山上垮下的顽石,孤孤零零稳坐于阴影郑他一身靛青厚缎直身,沙色虬髯凌乱铺于胸前,头低得随时能掉下来似的,一动不动。
若不是胸前几道伤痕,和五花大绑的绳子,还真叫人以为他是昏睡了。
乍一看,正如左大益所,与陈处厚当时死相极为相似。可徐绮再多看两眼,立刻察觉了不对劲。
她放开搀扶左大益的手,叫他坐在文椅中,自己先过去点燃了书房里的七头烛灯。
登时,屋内一片光明。
此刻才靠近细看——不错,与陈处厚当时最大的不同,就是胸前血迹。
陈处厚被亲儿子割喉,血涌如泉流了满身满地,恍若是从血池中捞出来的一样。而曾如骥身上却太过了,除了肋下那几道拙劣的剐伤,根本看不出多少痕迹……
不,是根本没有痕迹。
他真的是死于割喉吗?
徐绮带着疑惑挑起灯,低下头去,直照那断颈伤处……
“嗬!”
她猝然惊呼后退半步,差点儿抖落了手里的灯!
倒不是那割颈的伤口有多么骇人,其实,她连伤处都没瞧见呢,才刚照亮了死饶脸,便被吓了一跳——曾如骥铁锈红一样皮肤此刻竟变得如长明灯的纱罩,惨白泛青!而且干瘪似在戈壁苦熬数日滴水不进一样紧紧贴在筋骨上,连肉都跟着干了似的!
低头再看,地上干干净净!
他的血都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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