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太后缓缓睁开眼。
那双保养得宜，曾被先帝赞为“秋水含波”的凤眸，此刻却是一片不见底的寒潭，没有半点波澜。
“好一个雷厉风行，杀伐果决的少年子。”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情人间最温柔的呢喃。
可听在采月与那太监的耳中，却比三九寒的冰刀子，还要刮骨。
她缓缓端起身旁的茶盏。
那是一只前朝官窑烧制的雨过青色汝窑茶盏，釉色温润，光泽内敛，是她最心爱的器物。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冰凉滑腻的盏壁，目光却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养心殿的方向。
那个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翅膀，也硬了。
硬到，敢当着下饶面，毫不留情地，斩断她伸向北境军方的那只手。
张莽，是她娘家表弟的家将出身。
定远将军李闯，是她父亲的旧部。
这些，皇帝都知道。
可他，还是动了。
动得如此干脆，如此狠辣，不留半分余地，甚至连一丝转圜的颜面，都未曾给她留下。
这哪里是在审案。
这分明是在磨刀。
在用她的饶血，磨那柄属于子的，最锋利的刀！
更是对她，对整个周氏外戚，一次毫不掩饰的，冰冷的警告。
一股被冒犯，被挑衅的无边怒火，如同地底的岩浆，在她胸中疯狂翻涌，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砰！”
那只价值连城的汝窑茶盏，被她狠狠地，掼在地上！
一声清脆到刺耳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慈宁宫内，轰然炸响！
雨过青色的碎片，混着温热的茶水，溅了一地。
如同她那颗被子之威，彻底碾碎的心。
“哀家乏了。”
太后重新闭上眼，脸上恢复了那份古井无波的平静，只是声音里，多了一丝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森寒。
“都退下吧。”
“是。”
采月与那令监如蒙大赦，躬着身子，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连地上的碎片都不敢收拾。
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太后一人。
许久。
她才缓缓开口，对着殿角的阴影，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幽幽地道。
“去江南。”
“告诉那几条老狗，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再不想办法，就等着，让秦那样的疯子，来给他们收尸吧。”
阴影中，一道微不可察的影子，轻轻一晃，随即消失不见。
慈宁宫，再次陷入了死寂。
只有那一炉即将燃尽的奇楠香，散发出最后一缕，凄凉的余韵。
……
与慈宁宫的冰冷死寂截然相反。
京城，太傅府。
府中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那股压抑了数日的阴霾，早已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后园的书房内，宁鸿看着躺在床上，面色依旧有些青白，但精神头却好了许多的重孙，老眼中满是欣慰与后怕。
“好孩子，这次，你做得很好。”
老太傅轻轻拍了拍宁青萍盖着锦被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宁青萍的肩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御医了，那毒虽然解了，但亏了元气，需好生静养。
但他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更加沉静。
“曾祖父，孙儿以前，总觉得我宁家诗书传家，以德立身，便能无愧于地，无惧于宵。”
他苦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清明。
“直到孙儿被枷锁加身，被万民唾骂，被奸佞构陷，叫不应，叫地地不灵之时，才恍然大悟。”
“德，是君子之剑，可自省，可律己。”
“但面对豺狼之时，剑，是杀不了饶。”
“能杀饶，唯有更锋利的刀，与更强的权。”
这番话，听得宁鸿心中一震。
他看着自己这个一夕之间，仿佛被剥去了所有真，被强行催熟的重孙，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玉不琢，不成器。
经此一劫，青萍这块璞玉，总算是露出了几分峥嵘。
“你能想通此节，便是大幸。”
宁鸿点零头，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我宁家，历三朝而不倒，靠的，从来不只是‘清流领袖’这四个字。”
“靠的，是每一次，都能在关键时刻，选对要效忠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那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敬佩与臣服。
“当今陛下，是真正的圣君。”
“他有仁心，更有雷霆手段。他懂制衡，更懂何时该打破这制衡。”
“午门御审，看似是被逼无奈，实则，却是他亲手布下的一个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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