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看他红肿冒血的额头,实在让人不忍苛责。
王阁老心里却想到另一件事,若纯挑衅晋王,未必是件坏事。
厉王当前,圣上赐婚晋王拉拢自家。
詹长运投靠厉王,就已经让圣上疑心自己。
他和先帝是一个性格。
等一旦铲除厉王,圣上指不定就要开始疑心晋王。
凡事不可太满,两家关系太好,反而也遭牵连。
只要若纯性命无忧,这一道坎就能过去。
该不,王琮对赵景仁的心理把握极其到位。
他既信任又怀疑,永远无条件无条件信任的只有自己手上的皇权。
许是因为他“砰砰”磕头的场面过于惨烈,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赵景仁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忍道:
“罢了,念在你一把年纪的份上,加之若纯赤子心肠,至情至性,本意不坏。
就罚你们父子俩俸禄各一年,亲自上门向晋王赔礼道歉。
记住,不可再犯。”
王阁老带着儿子忙不迭地磕头谢恩,额头依旧火辣辣地疼,血痂粘着额发,每一下牵动伤处都让他忍不住抽气。
回到府邸,药膏的凉意贴上额头时,王琮的声音嘶哑干涩,他看向一脸劫后余生的儿子。
“这些年你闯下多少祸事,我都能替你收拾干净。
可谁给你的胆子,敢去惹家的人?
朝中本就不安宁,因你一言之差,轻易就可断送全家性命。
若纯......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父亲……”王若纯带着未尽的后怕与自责,终于彻底明白自己犯下大错。
“儿知错了,儿以后一定谨慎行事。”
王琮不打算再相信他单薄的承诺,他自己的儿子,他清楚有几斤几两。
“等刘成辉案审理完毕,你就离开上京,出去游学吧。
记住,刘成辉一案,你只听晋王吩咐,别的什么都不要动。
等京城局势稳定,我再派人接你回来。”
王若纯不敢反驳,心里不满远走京城的安排,也只能诺诺应下。
他才不要去些穷乡僻壤的地方,刘成辉的案子他一定要尽心尽力好好表现,让父亲刮目相看。
至于晋王,她算个球?
没等王阁老父子俩上门道歉,赵景行先收到了赵二加急送来的密报。
刘成辉的经历,细起来还和赵景行的外家,安陆柳家有些关系。
他是德安县人士,也是安陆柳家的一门远房亲戚。
按照辈分来讲,他是赵景行母亲的表哥,赵景行还得称他一句表舅。
只是亲缘隔得太远,刘成辉自然不会没皮没脸地上赶子认亲。
其母在安陆县浣衣,时不时地接受亲戚救济,最终养大刘成辉。
赵景行想起圣德太后问及刘成辉一案时的异常。
还是那句话,越想撇清干系,划清界限,就越明个中有鬼。
圣德太后必然与刘成辉认识,且关系不一般。
翻到第二页密信,印证了赵景行的猜测。
圣德太后出嫁前身边丫鬟通通换走,尽数病故,尸骨无存。
假若圣德太后真与刘成辉有一段未了情缘,且被圣上发现,那么圣上翻脸处罚刘成辉就有理由了。
密信第三页,亲卫传来刘成辉年轻时的画像。
很是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赵景行低声呢喃,这份眼熟如鲠在喉,绝非简单的远亲相似之福
一把遗失在记忆角落的钥匙,此刻在意识的深处引起微弱却执拗的回响。
在哪里见过他?......
这个疑点,成了所有真相中最关键、也最令人不安的一环。
之前猜测圣德太后第一次下毒阿兄,是为了让阿兄绝嗣。
在太后看来,结果是误杀昭阳公主,也就是误杀了自己。
所以才会有第二次对自己的下毒。
可其中还有一个疑点,当年阿兄不过十三岁,谈不到什么子嗣的问题。
层层包裹的记忆厚茧逐渐洇湿变薄。
她沉下心,再次回想那段灰黑色痛苦的宫宴过往。
宣德元年。
琉璃宫灯映照着蟠龙金柱,丝竹管弦之声漂浮在弥漫着龙涎香与酒香的空气里。
玉案上堆砌着御厨精心烹制的珍馐佳肴,银盏玉碟在烛火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身着华服的宗亲与重臣们依次列座,觥筹交错间尽是礼仪周到的虚应笑意。
沉闷,太沉闷了。
年幼的赵景晏做少年男子装扮,阿兄做女子装扮,在殿前舞剑《象王蟹。
为什么举办宫宴,她不记得。
为什么上前献艺,她也不记得。
殿旁忽有鼓点密如骤雨,戟柄顿地,与鼓声应和,一下一下。
整座宫殿随节拍开始呼吸。
一人着玄衣,领口以金线绣夔龙,一人着朱袍,广袖如丹霞。
两人剑尖相距不过寸许。
旋身、错步、点地、凌空,剑锋每一次交击都溅出雪亮的光屑,仿佛把空气都削成薄片。
一饶剑势大开大合,如怒象踏江,另一饶剑势婉转而凌厉,似鸾鸟回风。
刚柔对撞,却又在下一拍里融为一体,化作同一股旋危
她的剑势总收不住狠劲与快意,舞不出流风回雪的婉转和柔情。
而他的剑招又缺少几分凌厉,舞不出象王脚踏大地的沉重与气魄。
因此上台前阿兄特地提议反串扮演,她欣然应允。
母亲投来殷殷期盼的目光,看客们无不驻杯观赏。
这是她第一次以阿兄的身份示于人前,比之做昭阳公主,是一种不同的兴奋福
舞剑结束后,阿兄要四处走走透气,她离场去偏殿换衣。
等宫宴结束之后,阿兄不见踪迹。
再见他,他就了无生机地躺在那里。
复杂的心酸、怀念、悔恨翻涌在心头,她以男步舞剑时,感受到了众人对皇长子不一样的尊敬和喜爱。
她曾偷偷在心里念叨,要是她也能当赵景行就好了......
一语成谶,世事难料。
后面多年,她只能以赵景行的身份活下去。
眼睑下不停滚动的眼珠,昭示她难以平复的心绪。
她合上双眼,静待心情平复。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眼,心里有了决断。
圣德太后第一次下毒的目标,本就是她,昭阳公主。
她绝不是为断阿兄子嗣,而是欲借药性相克之机,取她性命。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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