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入“客安”客栈的后门,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雒城傍晚的喧嚣。
这间由玄机营老兵经营的店,表面寻常,内里却是他精心布下的一枚暗棋。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酒水和陈旧木头的混合气味,他径直穿过狭窄的后堂,推开一扇不起眼的侧门,踏入一间门窗紧闭、光线晦暗的密室。
室内早已肃立着十六名黑衣汉子和一个熟悉的面庞,个个如标枪般挺直,气息沉凝,而这十六名黑衣汉子正是武阳最隐秘的力量——瞑龙卫。
为首者龙七,面庞如同刀削斧凿,眼神锐利如鹰隼。而在他们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猛地转身,正是卫炎章。
这位昔日并肩浴血的袍泽,此刻身着雒城城防副将的制式皮甲,脸上混杂着震惊、狂喜,以及一丝长久压抑后的疲惫。
“主公!”卫炎章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一个箭步抢上前,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埃。
他抬起头,眼眶发红,“末将…末将收到密信时,只当是有人设局试探!可怜见!您…您真的回来了!”他粗糙的手紧紧抓住武阳的袍角,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如幻影般消失。
武阳俯身,有力的手稳稳托住卫炎章的手臂,将他扶起。
指尖传来对方手臂肌肉因激动而微微的痉挛。
他深深看着这张风霜刻画的熟悉面庞,低沉的嗓音在狭的空间里回响:“炎章,起来。让你担惊受怕了。”
卫炎章借力站直,胸膛仍在剧烈起伏,目光急切地在武阳身上逡巡,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他重重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主公信中所嘱,末将不敢有丝毫懈怠。刘煜确已动手,大肆收拢人心,排除异己。他遣人来试探末将,言语间极尽挑拨,言主公您…您吞并了谢家军,才有今日……”
“哦?”武阳眉峰微挑,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他们如何?”
“谢必安将军的心血尽付东流,问末将可甘心?”卫炎章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冷笑。
“末将便顺着他们的意,一副愤懑难平、心灰意冷的模样,表了忠心。刘煜似乎颇为满意,将雒城防务的副职交予末将,视为可用之人。”
武阳点点头,这步棋,卫炎章走得分毫不差。
他环视一周,龙七等人无声抱拳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个人。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卫炎章脸上,那份刻骨的忧虑几乎要溢出来:“诸葛先生…他近况如何?刘煜如何待他?”
提到诸葛长明,卫炎章脸上的激动瞬间被沉重的阴霾取代,牙关紧咬,腮边肌肉绷紧,
“将军…先生他…处境极糟!年逾古稀,须发皆白如雪,身形枯槁得…一阵风都能吹倒!刘煜那厮,名为倚重,实为囚禁!将先生困于观星楼深处那间不见日的书房,没日没夜地批阅堆积如山的奏疏公文,处理那些本该由六部堂官分劳的琐碎杂务!是‘仰仗先生大才’,实则是要生生熬干先生的心血啊!”
卫炎章声音里压抑着难以言喻的悲愤。
“末将几次借巡查之机靠近,远远望见先生伏案的身影,腰背佝偻…咳嗽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令人心如刀绞!刘煜的看守极其森严,明哨暗桩遍布,滴水不漏。要救先生出来…难如登,必须慎之又慎,从长计议!”
“知道了。”武阳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一块投入寒潭的巨石,只有那骤然握紧、指节发白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滔怒焰。
书房里昏黄的灯火在他眼中跳跃,映出深不见底的冰冷。他强行将这焚心的怒火压回胸腔深处,目光转向如磐石般静立的龙七,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龙七,你们这边,准备得如何?”
龙七踏前一步,腰间的短刃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千钧的笃定:“禀将军,人手、路线、接应点,均已部署完毕。只待将军抵达开县,信号发出,计划即刻启动。万无一失。”
“好。”武阳吐出一个字,重若千钧。
他再次看向卫炎章,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炎章,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无论你听到什么风声,看到什么局面,你都必须记住一点——”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卫炎章心上,
“对我,要敌视!要处处针对!要让刘煜,让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深信不疑你卫炎章是真心实意投靠了他,并且对我武阳,怀有切齿之恨!”
卫炎章浑身一震,眼中瞬间涌起巨大的困惑和痛苦:“主公?!这…末将如何能对主公……”
“必须如此!”武阳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分毫质疑,目光如炬,直视卫炎章动摇的双眼。
“只有让上面彻底相信你的‘忠诚’,相信你对我的‘恨意’是发自肺腑,你才能在这龙潭虎穴中扎得更深,才能拿到真正有用的东西!你的位置,至关重要!这关系到诸葛先生能否脱困,关系到靖乱军未来能否真正廓清寰宇!”
密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灯芯偶尔发出的细微哔剥声。
卫炎章脸上的挣扎、痛苦、不甘剧烈地变换着,最终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取代。
他猛地再次单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脊梁却挺得笔直,仿佛承载着万钧重担。再抬起头时,眼中所有的软弱都已消失,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和一丝深藏的痛楚。
“末将卫炎章,谨遵主公令!”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如同金铁交鸣。
“为了靖乱军的未来,为了诸葛先生,为了主公!末将,定不辱命!”
誓言在狭窄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惨烈。
武阳伸出手,重重按在卫炎章的肩膀上,力量透过冰冷的甲片传递过去。
一切尽在不言郑
就在这肃穆凝重的时刻,窗外寂静的夜色里,极其突兀地,传来了三声嘶哑难听的鸦啼。
“呱——呱——呱——”
声音近得仿佛就在屋檐下,带着一种不祥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室内的死寂!
此时的画面一转,楚烈国郢都三公子府。
雕梁画栋的厅堂内,暖香浮动,丝竹靡靡。
巨大的楚国郢都三公子熊炎的府邸深处,此刻正是另一番景象。
名贵的紫檀木矮榻上,铺着厚厚一层雪白柔软的西域绒毯。
三公子熊炎,仅着一件宽松的丝质睡袍,斜倚在几个锦绣靠枕之郑
他面容算得上英俊,但眉宇间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鸷与放纵。此刻,他左右各拥着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
那轻纱薄如蝉翼,根本无法遮掩其下惊心动魄的曲线,丰腴的雪白在烛光下泛着诱饶光泽。
熊炎笑容诡异。
两名女子媚眼一眨,脸颊酡红,樱唇微张,发出猫儿般细碎勾饶声音,身体如无骨般紧紧依偎着他。
案几上,金杯玉盏盛着琥珀色的美酒,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气、脂粉香和一种令人血脉贲张的甜腻气息。
“公子…嗯…您的手…”左侧的女子蛇一般扭动腰肢。
熊炎噙着一丝邪佞的笑意。
他享受着这绝对的权力掌控与堕落,正欲举杯再饮。
忽然,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硬生生撕裂了这满室的旖旎春情。
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探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这暖香弥漫的内堂,脸上毫无血色,大汗淋漓,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柔软的地毯上,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
“公…公子!急…急报!”探子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嘶哑得如同破锣。
熊炎眉头瞬间拧紧,被打断兴致的怒火腾地窜起,眼神阴冷地扫向那不识趣的探子,像在看一只肮脏的臭虫。
他搂着的手并未松开,语气带着浓重的不耐和森寒:“何事惊慌?扰了本公子的兴致,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那探子被这森冷的语气吓得魂飞魄散,头埋得更低,几乎要钻进地毯里去,牙齿咯咯作响:“是…是刘蜀那边…武…武阳…他…他…”
“他什么?死了就死了,尸体找到没有?”熊炎懒洋洋地接口,另一只手端起案上的白玉酒杯,漫不经心地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
“不…不是!”探子猛地抬起头,脸上是见了鬼般的绝望和惊恐,嘶声喊道,“他没死!武阳…武阳他活着!成功…成功回到刘蜀都城了!”
“什么?!”
如同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开!
熊炎脸上的慵懒、邪笑、欲望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极致的错愕和难以置信的暴怒所取代!
他猛地一把推开怀里的美人,力道之大,让两个女子惊呼着落在地上。
“废物!”熊炎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从矮榻上霍然站起,睡袍敞开,露出精壮的胸膛,胸膛因狂怒而剧烈起伏。
他手中的白玉酒杯被他五指狠狠攥紧!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
名贵的白玉杯竟在他掌心被硬生生捏爆!
锋利的碎片瞬间刺入他手掌的皮肉,殷红温热的鲜血如同蛇般蜿蜒涌出,滴滴答答,混着杯中美酒,一同溅落下来。
有几滴,不偏不倚,正落在滚落在地毯上、一个女子那因惊恐而微微起伏的、赤裸雪白的胸脯之上。
红得刺目,白得惊心。
熊炎却浑然不觉掌心的剧痛,他死死盯着自己沾满鲜血和酒液的手,又猛地抬头望向西方刘蜀的方向,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几乎要将虚空都刺穿、点燃!
“一群没用的废物!连个半死的人都料理不干净!本公子花了那么多钱财,养的都是吃屎的猪猡吗?”他嘶声咆哮,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在奢华的厅堂里回荡,震得案几上的杯盏嗡嗡作响。
他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眼中疯狂燃烧的怒火渐渐沉淀,化作一种更为深沉的、令人骨髓发寒的阴冷。
他缓缓抬起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伸出猩红的舌头,极其缓慢而病态地舔舐了一下掌心混合着酒液的鲜血。
浓重的铁锈味和酒气在口腔中弥漫开,刺激着他的神经。
一丝冰冷到极致、残忍到极致的笑容,如同毒蛇般爬上他扭曲的嘴角。
“呵…呵呵呵…”低哑的笑声从他喉咙深处溢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武阳…好!很好!活着回来…好得很!”
他猛地攥紧流血的手掌,任由碎片更深地刺入血肉,仿佛这痛楚能带来某种扭曲的快福
那双阴鸷的眼睛里,所有的怒意都沉淀为一种赤裸裸的、嗜血的杀机,死死锁定着西方。
“既然暗的不协”熊炎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吹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那本公子,就只有从战场上…把你碾成齑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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