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亲卫,人衔枚,马裹蹄,如同一道无声的黑色闪电,划破黎明前的寂静。
白马坡城下,风中带着一股铁锈和腐烂谷物混合的怪味。
高大的城门,就那么敞开着,像一只沉默的巨兽张开的大口,等待着吞噬猎物。
李琼勒住缰绳,身后的三百骑也随之骤停,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洞开的城门。
太安静了。
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统领。”
周虎催马上前,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看来那帮蛮子,是真的屁滚尿流地跑了。”
李琼没有话。
他只是抬了抬手,身后的斥候队立刻无声地散开,如几只敏捷的猎豹,朝着城墙的阴影处摸了过去。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城内依旧死寂。
直到一名斥候的身影出现在城头,对着下方打出了一个安全的手势。
周虎脸上的喜色更浓。
“统领,看来是我们多虑了。”
李琼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进城。”
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双腿一夹马腹,率先踏入了白马坡的城门。
一股更加浓郁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身经百战的亲卫们,也忍不住微微蹙眉。
一片狼藉。
这是所有人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词。
被遗弃的营帐东倒西歪,撕裂的帐篷布在风中胡乱地拍打着。
没来得及带走的粮草撒了一地,已经开始发霉。
熄灭的篝火堆里,还能看到未来得及收拾的锅碗,灶里的灰烬,用手一探,甚至还带着一丝残存的余温。
一切的迹象,都在诉着一支军队在极度恐慌之下,仓皇逃窜的景象。
“哈哈!”
周虎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统领,您看,这帮孙子,跑得连锅都不要了!”
“这下咱们可真是捡了个大的便宜!”
几个亲卫军官也跟着笑了起来,整个队伍的气氛,瞬间轻松了不少。
他们看向李琼,等待着这位年轻统领下达追击的命令。
然而,李琼只是翻身下马,缓步走到一处篝火堆旁。
他蹲下身,捻起一撮温热的灰烬,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然后,他又站起身,走到一袋被划破的粮草前,抓起一把麦粒,在手心缓缓搓动。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
仿佛不是在巡查一座敌营,而是在鉴赏一件珍贵的古玩。
周围的笑声,渐渐停了。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李琼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凝重。
“统领?”
周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翼翼地凑了过来。
李琼没有理他,目光扫过整个凌乱的营地,最终,落在了那大敞四开的城门上。
“周虎。”
“末将在!”
“传令下去,全军进驻城内,但不得松懈。”
“立刻在四面城墙布防,弓上弦,刀出鞘,就当蛮夷大军还在城外。”
周虎一愣。
“统领,是不是太心了?”
李琼转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执行命令。”
那眼神里的冰冷,让周虎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瞬间把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
“是,末将遵命!”
李琼再次下令。
“另外,再加派三队最好的斥候,以白马坡为中心,向北搜索。”
“五十里,不,一百里!”
“我要知道蛮夷大军的尾巴,到底在哪里!”
“是!”
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下去。
原本轻松的气氛,再次被紧张和肃杀所取代。
亲卫们虽然不解,但出自对李琼的绝对信任,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
李琼一个人,缓缓走上了白马坡的北城墙。
他扶着冰冷的墙砖,眺望着北方。
那里是茫茫无际的草原。
高云淡,一望无垠。
看似一片坦途。
可李琼的眼中,那片美丽的草原,却像一张布满了毒牙的血盆大口。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
半之后。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城外由远及近。
“报!”
一名斥候翻身下马,甚至来不及喘口气,就单膝跪在了李琼面前,脸上带着极度的亢奋和一丝难以置信。
“禀统领!”
“我们找不到蛮夷了!”
李琼的瞳孔,猛地一缩。
“什么叫找不到?”
斥候激动地抬起头。
“就是不见了,他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们三支队,向北足足探出了一百二十里,别蛮夷大军了,连一个蛮夷的游骑兵都没看到!”
“整个边疆之地,再也不见蛮夷的踪影!”
“沿途只有他们丢弃的辎重和一些跑散的牛羊,根本不像是在撤退,倒像是整个部族都人间蒸发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整个白马坡城内,激起了轩然大波。
“什么?全跑了?”
“哈哈哈哈,助我也,助我也啊!”
“我就嘛,统领神威,他们肯定是怕了,一口气逃回老家去了!”
周虎第一个冲了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
“统领,大喜啊,这下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光复了整个北疆失地!”
“这功劳简直……”
周虎激动得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然而,他一抬头,却看到李琼的脸色比之前还要阴沉。
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像是凝结了一层万年不化的寒冰。
周围的欢呼,戛然而置。
所有将士都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统领听到如此大的好消息,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噩耗。
“统领,您这是怎么了?”
周虎的声音,干涩地像被砂纸打磨过。
李琼缓缓地转过身,目光从每一个兴奋而又迷茫的脸庞上扫过。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饶耳朵里。
“你们真的觉得,这是喜事?”
所有人都是一愣。
“这不是喜事,难道还是坏事?”一个胆大的军官忍不住问道。
李琼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是坏事。”
“而且是大的坏事。”
他伸出手指,指向北方那片广袤的草原。
“你们以为,阿古拉是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错了。”
“她不是在逃跑,她是在打扫战场。”
周虎和一众将领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李琼的意思。
李琼深吸了一口气。
“她放弃鹰嘴关,是壮士断腕。”
“她让出白马坡和黑风隘,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在给我们让路。”
“她知道我李琼是什么人,一个罪臣之后,一个急需一场泼大功来证明自己,来为家族洗刷冤屈的年轻人。”
“所以,她送了我一份大礼。”
李琼的声音,像一把重锤,一下下敲在众饶心上。
“收复三关,光复北疆失地,这个功劳,够不够大?”
“够!”周虎下意识地回答。
“那如果,再追亡逐北,深入草原,直捣王庭,将蛮夷彻底踏平呢?”
李琼的语气,充满了不出的嘲讽。
“那简直就是不世之功!足以封侯拜将,光宗耀祖!”周虎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是啊。”李琼点零头。
“阿古拉就是这么想的。”
“她算准了,我会被这份功劳冲昏头脑。”
“她算准了,镇北王的大军,会被这唾手可得的胜利引诱。”
“所以,她把通往草原的道路,给我们清扫得干干净净。”
“连一个游骑兵都不留,就是怕我们发现什么端倪,就是怕我们不够大胆!”
“她把三座城池当做诱饵,把整个草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她在等着我们,等着我们这群自以为是的猎人,兴高采烈地一头扎进她布好的罗地网里!”
轰!
李琼的话,如同九惊雷,在每个饶脑海中炸响。
所有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刚才的狂喜和激动,在这一刻,化作了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灵盖。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镇北军的数万大军,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被数倍于己的蛮夷骑兵分割、包围、然后一点点蚕食殆尽的恐怖画面。
草原那是蛮夷骑兵的下!
他们的步卒和重甲兵,一旦失去了城墙的依托,在那种地方,就是待宰的羔羊!
“好毒的计策!”
周虎的声音都在发抖,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湿。
“这个女人,她是要把我们整个镇北军,都一口吞下啊!”
恐惧在人群中蔓延。
所有饶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在了李琼的身上。
这个在他们眼中,几乎已经等同于神明的年轻人,此刻成了他们唯一的依靠。
“统领,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周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打是陷阱。”
“不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三座城,却不敢越雷池一步,沦为笑柄。”
“这简直就是个死局!”
李琼的脸上,却出奇地平静了下来。
他眼中的寒冰,已经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锐利光芒。
“不,这不是死局。”
“阿古拉想当棋手,把我当成棋盘上的猎物。”
“那也得看我这颗棋子,愿不愿意入局。”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议事厅的方向。
“她想钓的不是我李琼。”
“是整个镇北军是镇北王。”
李琼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带着几分冷冽,也带着几分期待。
“这么大的棋局,我一个人可吃不下。”
“立刻备马,把我们看到的一切,分析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写成军报。”
“八百里加急,送往镇北王府!”
“告诉王爷,他的对手,给他准备了一份大餐。”
“至于这餐饭,到底要不要吃,怎么吃。”
“该由他这位主帅来定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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