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芳斋的后厨本来就不大，张凤芝这一的，魂不守舍格外扎眼。
李桂芳眼瞅着她，第二次把鸡蛋\"啪\"地打进垃圾桶，蛋壳却好好地留在盆里，终于忍不住了。
\"凤芝！\"她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鸡蛋，拽着人就往后院走，\"你这是要把咱家的鸡都气活过来啊！\"
后院的光秃秃的歪脖子枣子树下，堆着几袋面粉，张凤芝一屁股坐在面袋上，手指头绞着围裙边。
李桂芳递过来一杯热茶，她接过来的时候，洒了半杯在裤子上。
\"咋回事啊？跟姐道道。\"李桂芳咂摸着嘴。
\"我...\"张凤芝盯着裤腿上的茶渍，嗓子眼像堵了团棉花，\"让我先缓缓...\"
前头铺子里传来谢大嘴招呼客饶大嗓门：\"新鲜出炉的牛角包嘞——\"
李桂芳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成，等收工再。\"
她拍拍张凤芝的膝盖，面粉\"扑簌簌\"地落下来，\"不过咱先好，待会儿可不许把白糖当盐使了，今儿个已经齁着三个客人了。\"
下午干活儿的时候，李桂芳特意多留了个心眼，时不时就往张凤芝那边瞄两眼。
好在这回除了和面水放多零儿，倒也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好不容易熬到收工，李桂芳故意磨磨蹭蹭地翻着账本，把等着一起回家的谢大嘴给支走了：\"老谢啊，你先回吧，我再对对账目。\"
等谢大嘴的脚步声远了，她才把算盘往旁边一推。
\"凤芝啊，\"李桂芳拎着热水瓶，给两人各倒了杯茶，\"这会儿没别人了，跟姐，到底出啥事了？\"
\"得了吧你！\"张凤芝突然笑骂着推了李桂芳一把，\"还'姐'呢，给你根杆子就往上爬是吧？\"
李桂芳也不恼，反而凑得更近：\"哎哟，少跟我打马虎眼！到底啥事儿把你愁成这样？快！\"
张凤芝不知道是被磨得没辙，还是有了分享欲，叹了口气：\"我家那个臭子周齐，年前，不是非拽着我去京市玩吗...\"
“他哪是想带我去出游啊！原来是他们单位要调他去京市分部，他这次是去交接。
顺便把我带上的，你不知道，去京市后，就连买包子的钱都是我出的！\"
“啊.....?”
“哼，他三月就去报道，这兔崽子还让我也跟着搬过去！\"
她突然提高嗓门，声音却在发颤，\"什么...什么在京市，给我租个筒子楼的房子住！
我呸，就那上厕所都要排队的筒子楼送我住，我都不住！”
李桂芳一听这话，猛滴把搪瓷缸子往桌子上，一放，溅起的水花，还打湿了衣襟。
\"哎哟喂！\"她一拍大腿，\"这是好事啊！京市多出息...\"
话到一半突然卡壳，突然间，就想起了，上辈子，张凤芝就是去了京市，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传来！
果然是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太舒坦了，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想到这些，她赶紧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张凤芝却没注意到，李桂芳的反应，\"好什么好！我这把年纪了...\"她声音越来越，\"退休了，又在桂芳斋找到了活，现在突然要去那么远...\"
前厅的灯泡\"滋滋\"响了两声，照得张凤芝脸上的皱纹格外明显。
李桂芳突然想起，当年张凤芝男人走后，她就是自己一个人，拉扯大两个孩子，撑起了一个家。
\"那你跟周齐了你不想去吗？他怎么的？\"李桂芳改了口，往茶缸里又续了热水。
张凤芝的手指在茶缸的红双喜上划来划去，指节都泛了白：\"那子得可好听了，什么'妈您别太辛苦'、'该享享清福了'...\"
她突然冷笑一声，\"呸！当我不知道他那点心思？他哪里是心疼我？
分明是怕他去了京市后，我挣的这份工钱都贴补了婉。\"
\"碗那丫头眼瞎，嫁了个不争气的，结了婚，现在还，拖家带口住在家里...\"
张凤芝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当初我就不同意，他就跳出来，他们是兄妹，就是要相互帮衬，
漂亮话都被他完了，现在又怕妹妹抢他的家产...\"
门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响，像是风吹碰倒了什么。
两人同时噤声，张凤芝慌忙用衣角擦了擦眼睛。
李桂芳递过去一块干净毛巾，轻声道：\"孩子们的事...\"
\"我都明白！\"张凤芝突然打断，语气却软了下来，\"我就是舍不得...\"
当晚躺在床上的李桂芳，在想，凤芝的舍不得，是舍不得桂芳斋，还是舍不得这熬几十年，才熬出头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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