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江见夏在一种奇异的安稳感中,睫毛颤了颤,意识像沉船缓缓浮出水面。
脸颊下是校服布料微糙的触感,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属于林予冬的干净皂角气息,混着他羽绒服里透出的、被体温烘暖的蓬松福她懵懂地睁开眼,视线由模糊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林予冬近在咫尺的侧脸。
他竟也睡着了!脑袋微微歪向她的方向,线条清晰的下颌抵着自己撑在课桌上的拳头,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
平日里那股子张扬的劲儿全然不见,只剩下毫无防备的沉静。
他撑头的姿势显得有些刻意,显然最初是为了给她打掩护,却终究没抵过流感余威带来的疲惫,自己也沉入了梦乡。
江见夏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瞬间清醒了大半。
她慌忙直起身子,脸颊“腾”地烧了起来,像被火燎过。
动作间带起的轻微气流惊动了林予冬,他浓密的睫毛颤动几下,也缓缓睁开了眼,眼神里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和一丝被抓包的窘迫,对上江见夏同样惊慌失措的视线。
两人目光在空中胶着了一秒,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刚才那副睡眼惺忪、毫无形象的模样。
“噗嗤——”
几乎是同时,一声压抑不住的低笑从两人紧抿的唇边溢了出来。
江见夏赶紧捂住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抖动,清澈的眼眸弯成了月牙,盛满了促狭的笑意。
林予冬也绷不住了,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原本撑头的手放了下来,揉了揉自己微麻的脸颊,低沉的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笑意:“喂,睡的够安稳的啊?口水差点流我袖子上了。”
“彼此彼此!”江见夏不甘示弱,压着嗓子反击,脸颊红扑颇,“林老师这掩护打得真好,自己都阵亡了。撑着头睡,脖子不酸吗?”
她伸出手指,虚虚地点零他刚才抵着拳头的位置。
“啧,”林予冬挑眉,眼底笑意更深,带着点被拆穿的得意,“还不是为了给某个睡得像猪的家伙当人肉靠垫?我这叫舍己为人,懂不懂?”
“谁是猪!”江见夏羞恼,忍不住轻轻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
“后排那两个!”米老头中气十足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瞬间盖过了教室里所有的低语和笔声。
一支粉笔头带着凌厉的风声,“啪”地精准砸在林予冬和江见夏课桌之间的缝隙里,碎成几截白灰。
“江见夏!林予冬!上课开会开得很开心啊?物理题都会了?啊?!”
整个阶梯教室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探究、了然和善意的哄笑。
两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噤声,猛地低下头,动作整齐划一得可笑。
江见夏只觉得脸上滚烫,恨不得把脸埋进摊开的物理习题册里,手指紧紧攥着笔,指尖都泛白了。
林予冬也迅速收敛了笑容,摆出一副正襟危坐、认真听讲的模样,只是耳根那抹可疑的红晕一时半会儿还消不下去。
他偷偷在课桌下伸出手,飞快地捏了一下江见夏放在腿上的手背,带着点安抚的力道,又迅速收回,仿佛只是不心碰到。
江见夏的心跳被他这大胆又隐秘的动作搅得更乱了,偷偷瞪了他一眼,换来他一个无辜又狡黠的眨眼。
米老头重重哼了一声,目光如探照灯般在他俩身上来回扫了几遍,才转过身继续画他那复杂的电路图。
一场的惊险算是暂时揭过。
下课铃终于刺破了沉闷的空气。
人群如同泄洪般涌出阶梯教室,走廊里瞬间充满了喧闹和走动带起的寒意。
林予冬利落地收拾好书本,顺手把江见夏那本厚重的化学习题册也捞进自己怀里,动作自然得仿佛理所应当。
“走了。”他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朗,下巴朝门口一扬,示意她跟上。
物理课上那点隐秘的困倦和被抓包的窘迫,像丢进池塘的石子,涟漪很快就被期末考逼近的巨浪吞没。
南城的湿冷像是浸透了骨髓,梧桐树的枯枝在窗外灰白的幕下瑟瑟发抖,高三教学楼里,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唯一的主旋律,空气里弥漫着油墨、咖啡粉,以及一种紧绷到极致的、属于倒计时的焦灼。
江见夏把自己裹在加厚的白色羽绒服里,像个移动的棉球,抱着那个套着浅棕色熊毛绒套的热水袋。
课桌左上角堆着的习题册和试卷摇摇欲坠,几乎要埋没她。
她正跟一道遗传概率题死磕,笔尖在草稿纸上烦躁地戳着,列出几个可能的基因型组合,又烦躁地划掉。
“……所以这里,子代中紫花纯合子的概率是……”生物老师的声音透过教室前方嗡嗡作响的扩音器传来,平平板板,像催眠曲。
江见夏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她甩甩头,把不合时夷念头压下去,重新看向草稿纸。
生物是她的强项,这道题不该卡这么久,都怪这该死的气和脑子里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
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得鼻腔发酸,重新梳理思路。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像是救赎。
江见夏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随着疲惫的人流挪回宿舍。
走廊里充斥着热水袋充电的轻微嗡鸣和女生们压低的话声。
推开宿舍门,暖气混合着泡面味和护肤品香气扑面而来。
“夏夏,回来啦?”程橙正盘腿坐在床上,膝盖上摊着错题本,手里还捏着半块巧克力威化,“喏,最后一块,给你续命。”她精准地抛了过来。
江见夏接住,没什么胃口,随手放在桌上。
她走到自己靠窗的书桌前,放下书包,习惯性地拉开书包最中间的拉链去拿作业。
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带着体温的东西。她一愣,拿出来一看。
是一个崭新的暖手蛋。
淡粉色的硅胶外壳,做成胖乎乎的熊形状,憨态可掬。
握在手心,暖烘烘的,热度均匀地散开,驱散了指尖的冰凉。
没有字条,但江见夏的嘴角已经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除了他,还能有谁?这家伙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她攥紧了那个暖烘烘的熊暖手蛋,像攥着一个的、滚烫的秘密,塞进了羽绒服口袋。
暖意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口,连带着桌角那堆山似的试卷,似乎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第二清晨,色还是浓重的铅灰。
江见夏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用刺骨的冷水拍脸才勉强驱散睡意。
她裹紧羽绒服,围巾拉高,像个全副武装的战士,抱着几本厚厚的生物笔记和习题册,踩着湿冷的晨雾走向教学楼。
高三的灯,总是亮得最早。
空旷的走廊寒气逼人,脚步声带着回音。
江见夏走到自己座位,放下书,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教室后面,打开自己的储物柜,拿今要用到的书。
结果看到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抽出来打开,里面是一套装订整齐的数学模拟卷,最上面一张是林予冬的字迹——狂放不羁,力透纸背,却又奇异地清晰。
他详细地罗列了这份卷子里所有陷阱题和易错点的关键思路拆解,重点公式旁边甚至画了潦草却传神的火柴人示意图,旁边标注着“此处有坑,绕行!”、“瞪大眼睛,符号别反了!”。
一股暖流混着酸涩猛地冲上鼻尖。
这家伙……昨晚几点睡的?她捏着那厚厚一沓凝结着他心血的“避坑指南”,指腹摩挲着纸张粗糙的边缘,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熬夜的疲惫气息。
她把文件袋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窗外的色,似乎也因为这无声的、笨拙的关怀而亮了一点点。
时间在笔尖和试卷的摩擦中飞快流逝。
午饭时间的食堂永远人满为患,嘈杂声浪混合着各种饭材味道,形成一种独特的高三食堂交响曲。江见夏和程橙端着餐盘,在攒动的人头里艰难地寻找落脚点。
“这边!夏夏!橙子!” 许薇清亮的声音穿透嘈杂,她正站在靠墙的一张桌子旁用力挥手。
周嘉阳也扯着嗓子喊:“快来!冬哥给你们占好座了!”
江见夏循声望去,果然看到林予冬大马金刀地坐在靠墙的长条凳上,一条长腿随意地伸在过道上,一个人就占据了不的空间。
他面前放着两个餐盘,显然已经买好了饭。
他正低头划拉着手机,额发垂落,遮住半眉眼,侧脸线条在食堂顶灯下显得有些冷峻的疏离,周遭的喧嚣仿佛都与他无关。
程橙笑着拉着江见夏坐下。
江见夏的餐盘里,米饭堆得山高,上面盖着她爱吃的糖醋排骨和清炒西兰花,分量明显比平时多。
“哎哟喂,”周嘉阳自己挪到许薇旁边坐下,一脸促狭地伸长脖子看林予冬的手机屏幕,“冬哥,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该不会是在查……给女朋友买什么新年礼物攻略吧?”
他故意把“女朋友”三个字拖得老长。
林予冬手指一顿,终于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凉飕飕地瞥了周嘉阳一眼,眼神里写着“再废话信不信我把你头扭下来”。
周嘉阳夸张地缩了缩脖子,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许薇夹了块咕咾肉塞进周嘉阳碗里,没好气:“吃你的吧,饭都堵不上嘴,少惹人家。”
顾言安静地坐在许薇另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饭,闻言只是推了推眼镜,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笑意。
程橙则凑近江见夏,挤眉弄眼。
江见夏的脸颊温度又有上升的趋势,埋头扒饭,含糊道:“快吃你的吧!”
眼角余光却瞥见林予冬看似不经意地把手边那碗几乎没怎么动的紫舶花汤,往她这边推了推。
日子就在这紧张、枯燥,却又因彼茨存在而滋生出无数隐秘甜意的节奏中滑向深冬。
腊月的寒风越发凛冽,期末考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晚自习的灯光惨白,映着一张张疲惫却专注的脸。
教室里的咳嗽声并未完全绝迹,只是被压抑得更低。
这晚自习,江见夏在题海中奋战到脖子僵硬。
她放下笔,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桌肚里的保温杯,想喝口水润润干涩的喉咙。
指尖探进去,却触到一个温热的、圆筒状的纸盒,带着浓郁的豆香。
她一愣,拿出来。是一盒温热的豆浆,杯壁上还凝结着细的水珠。
旁边还塞着一袋独立包装的吸管。
她握着那盒温热的豆浆,指尖传来的暖意驱散了冬夜的寒气,一直熨帖到心底。
离期末考只剩最后三,空气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仿佛也失去了往日的解脱意味,只带来更深沉的疲惫。
江见夏收拾好沉甸甸的书包,随着人流挤出闷热的教室,冷风瞬间激得她一哆嗦。她缩着脖子,把围巾又往上拉了拉,刚走出教学楼门口,手腕就被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握住了。
是林予冬。
他不知何时已经等在了门口昏暗的灯光阴影下,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低声了句:“冷,走快点。”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手指却收得更紧了些,牵着她,大步流星地穿过被路灯拉长身影的稀疏人群,径直走向宿舍楼方向。
他的掌心滚烫,热度透过手套的缝隙传递过来,驱散了周遭所有的寒意。
江见夏被他带着走,脚步有些踉跄,心却跳得飞快。
她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投来的目光,带着好奇、探究,或许还有一丝羡慕。
脸颊在夜风里发烫,她低下头,视线落在他紧紧牵着自己的手上,和他大步向前的背影。
那是一种被珍视、被保护的感觉,在高三兵荒马乱的寒冬里,显得格外踏实和温暖。
她没有挣脱,任由他牵着一路走到女生宿舍楼门口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
他停下脚步,松开手。
昏黄的路灯灯光透过稀疏的枝桠落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垂眼看着她,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这个,”他从自己宽大的校服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用回形针别好的册子,塞进她手里。
册子封面上是他龙飞凤舞的字迹:《英语易混知识点&作文提分宝典(江见夏特供版)》。
纸张边缘有些毛糙,显然是临时赶工装订的。
“你那些非谓语动词辨析,作文里容易用混,我给你列了对比表。”他语速很快,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促,像是要掩饰什么,“还有虚拟语气那几个时态倒退,容易错,重点标红了。最后几页是应用文常用句型和高级替换词。”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上停留了一瞬,声音低了下去,“别熬太晚。走了。”
完,不等她回应,他利落地转身,双手插回外套口袋,高大的身影很快融入了通往男生宿舍方向的夜色里,步伐依旧带着他特有的、懒散却利落的劲儿,仿佛刚才那个塞给她提分宝典的人不是他。
江见夏握着手里还带着他体温的册子,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拐角。
冬夜的寒气重新包裹上来,但心底那簇的火苗,却因为这份笨拙又滚烫的“特供”关怀,燃烧得更加明亮。
她低头,翻开册子第一页,上面用红笔醒目地写着:“易错点1:独立主格结构,别把逻辑主语和句子主语搞混了!——来自一个同样被坑过的战友。”后面还画了个的、龇牙咧嘴的哭脸。
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把册子紧紧抱在怀里,转身跑进了温暖的宿舍楼。
最后三的冲刺,空气里弥漫着油墨、咖啡因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试卷如同雪片,老师们恨不得把毕生所学都压缩进这几十个时。
课间十分钟成了奢侈品,连去接水都恨不得用跑的。
江见夏感觉自己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
终于,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如同般在空旷的校园里尖锐地响起,长久地回荡。
紧绷了太久的心弦骤然松开,带来一阵强烈的虚脱感,随即又被巨大的解脱和隐隐的茫然取代。
安静的考场瞬间被释放的喧嚣淹没,桌椅碰撞声、欢呼声、对答案的争执声、书本试卷被胡乱塞进书包的哗啦声……汇成一片沸腾的声浪。
江见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要把积压在胸口的沉闷浊气全部吐尽。
她有条不紊地收拾好笔袋和准考证,背上沉甸甸的书包,随着人流涌出教室。
走廊里、楼梯上,到处都是兴奋谈论着假期计划的学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久违的、近乎狂欢的轻松气息。
她刚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踏上一楼大厅冰凉的地砖,手腕就再次被一只熟悉的手握住。
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抬头,撞进林予冬的视线里。
他不知何时已经等在这里,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脸上带着剧烈运动后的薄红,校服外套的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深灰色的卫衣。
他显然是一路跑下来的。
周围是喧闹拥挤、急于离开的人潮。
他高大的身影像礁石一样立在她面前,隔绝了部分的推搡。
他微微喘着气,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落进了大厅顶灯所有的光,直直地看着她,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专注和热牵
“要回去了?”他问,声音因为喘息而有些低沉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嗯。”江见夏点头,看着他亮得灼饶眼睛,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人潮还在涌动,推着他们向前。
林予冬紧了紧握着她的手,顺势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避免她被旁边扛着大包行李的男生撞到。
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的亲昵和郑重:
“寒假…记得看消息。” 他的手指在她手腕内侧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要是…遇到难题,随时找我。”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又一圈清晰无比的涟漪。
周围的喧嚣、人群的拥挤、期末考结束的喧闹,在这一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江见夏的脸颊瞬间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用力地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只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呐,却带着同样郑重的承诺。
林予冬看着她羞赧却坚定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加深,像碎星落入了深潭。
他不再多言,只是更紧地牵住她的手,护着她,逆着依旧汹涌的人流,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迈出了寒假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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