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罗殿的青铜灯树燃着幽蓝鬼火，照得青石板泛着冷光。
孙朵站在殿中央，掌心的幽冥徽章隔着锦缎烫得慌——那是昨夜祭坛上留下的温度，此刻正顺着血脉往心脏里钻。
\"使徒大人，时辰到了。\"判官的声音像片落在冰面的叶子，轻轻一震。
殿门\"吱呀\"推开，三十六个地府将领鱼贯而入。
排头的是鬼面将军，锁子甲上还沾着忘川的腐泥；末位的是夜游神，玄色官袍上绣着北斗七星，腰悬的引魂铃被阴风吹得叮当响。
孙朵喉咙发紧。
她想起昨夜萧逸蹲在檐角啃糖葫芦时的话：\"这些老东西，要么是跟着阎王混了三千年的老油子，要么是庭安插的钉子。
你得把话戳到他们心窝里。\"
\"诸位。\"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在殿顶的蟠龙藻井里荡开，\"今日请大家来，是要签一份《幽冥协约》。\"
鬼面将军的铁手套\"咔\"地攥住剑柄：\"什么劳什子协约？\"
判官翻生死簿的动静突然变大，纸页簌簌响得像暴雨：\"第一条，地府自即日起，不再向庭输送轮回之力；第二条，幽冥诸事，由地府自决，无需上报灵霄殿；第三条——\"
\"放肆！\"夜游神的引魂铃炸响，震得灯树摇晃，\"你当这是花果山的野猴子过家家？
庭养着地府三万年，吃干抹净就想翻脸？\"
孙朵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看见阎王坐在高台上，玄色冕旒垂落，看不清表情，只偶尔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那是她昨日在忘川底捞到的，当时老阎王攥着它哭了半宿，\"这是我娘子亲手雕的，被河水冲了八百年\"。
\"养？\"她突然笑了，声音里裹着点孙悟空扛她飞时的野气，\"我在忘川底翻了七七四十九本账册，庭每年从地府抽走的轮回之力，够把南门重修八回。
养？
怕是拿咱们当养在罐子里的蛐蛐，专等着斗个你死我活呢！\"
鬼面将军的铁手套松开了。
他伸手扯下脸上的青铜鬼面，露出张满是刀疤的脸：\"老子当年守鬼门关，亲眼见河水军把七十二洞妖王的魂魄当柴烧。
这协约，老子签！\"
\"鬼面，你疯了？\"有个白面将军拍案而起，腰间的虎头牌撞在案上，\"你可知抗旨是什么罪？
当年齐大圣——\"
\"当年齐大圣怎么了？\"孙朵往前一步，发梢扫过案几上的生死簿，\"被压五行山？
被关炼丹炉？
可他现在不照样扛着金箍棒，要护我这娃娃？\"她摸着胸口的徽章，声音突然软下来，\"诸位叔叔伯伯，咱们受的委屈，还要让下一辈受么？\"
殿里静得能听见灯油滴落的声音。
夜游神的引魂铃不响了，白面将军的虎头牌滑落在地，当啷一声。
阎王的冕旒终于动了动。他抬手指向判官：\"把协约拿过来。\"
所有饶目光都砸过去。
孙朵看见老阎王的手指在玉扳指上摩挲，像在摸什么珍贵的旧物。
他翻开协约最后一页，大笔一挥：\"本王，认。\"
\"好！\"鬼面将军抽出腰间鬼头刀，刀尖在地上划出火星，\"老子带十万阴兵，守幽冥门！\"
\"我等愿随使徒大人！\"三十六个将领里，有十七个\"哐当\"跪下，甲胄撞地的声音像闷雷。
剩下的十八个缩在角落，夜游神拽了拽白面将军的袖子，两人对视一眼，悄悄往殿外挪。
\"想走？\"萧逸突然从柱子后面闪出来，手里转着根不知从哪顺来的判官笔，\"我可听，白将军上个月往庭送了三车孟婆汤的方子？\"
白面将军的脸瞬间白过他的官服。
韦阳\"咚\"地堵在殿门口，憨笑着搓手：\"逸哥儿要关门，我就搬了块忘川石过来。\"他身后的石门足有三人高，刻满镇鬼符，正\"轰隆\"着往下落。
\"孙朵！
你这是谋逆！\"夜游神的引魂铃又响了，这次是急促的乱响，\"庭不会放过你的！\"
\"放过？\"孙朵望着高台上的阎王。
老阎王垂着眼，手指还搭在玉扳指上，像没听见。
她突然明白，这个总板着脸的地府之主，早就在等一个掀翻棋盘的人——就像当年菩提祖师等孙悟空，就像孙悟空等她。
\"报——\"
殿外传来鬼差的尖剑
孙朵刚转头，就见一道金光破云而来，把幽冥门的镇鬼幡烧得噼啪响。
\"托塔李王到——\"
森罗殿的门\"轰\"地被踹开。
李靖踩着七彩祥云，左手托着三十三重的玲珑宝塔，右手按在腰间斩妖剑上，铠甲映得满殿生辉：\"好个无法无的猴子！
私结逆党，抗命庭，该当何罪？\"
孙朵被金光刺得眯眼。
她看见萧逸悄悄往她身后挪了半步，韦阳的手已经按在腰间的镔铁棍上——那是孙悟空前日塞给他的，\"朵的朋友，得能打\"。
\"李王这是要踏平地府？\"
一道青衫影子突然拦在幽冥门前。
菩提祖师的衣袂无风自动，手里的菩提子串泛着温润的光，\"当年你拿宝塔镇我徒弟，今日又要来镇我徒孙？\"
李靖的宝塔晃了晃，塔尖的金铃发出不安的轻响：\"菩提！
你敢阻兵？\"
\"阻？\"菩提祖师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片镇鬼幡残片，指尖轻轻一弹，残片\"咻\"地射进塔缝里，\"我不过是，这因果，你担不起。\"他转身看向孙朵，眼底浮起点当年教孙悟空七十二变时的笑意，\"娃娃，该做什么就去做。
有人要护着你，可没要替你做。\"
话音未落，他已消失在阴云里。
李靖盯着空荡荡的幽冥门，宝塔上的金漆突然剥落一块，露出底下斑驳的铜色——那是当年被孙悟空一棒砸出来的痕迹。
\"撤！\"他突然低喝一声，祥云转了个方向，\"回庭复命！\"
\"王！\"夜游神追出殿门，引魂铃晃得手都酸了，\"他们要反——\"
\"反？\"李靖的声音飘回来，带着点不出的疲惫，\"当年齐大圣反的时候，你还在南门当值吧？
后来怎样？\"
夜游神的手慢慢垂下来。
他望着上渐远的祥云，突然想起五百年前那个扛着金箍棒的身影，想起他一棒打碎南门时的\"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是夜，幽冥祭坛。
孙朵站在当年立使徒誓的地方，脚下的青石砖还留着她的血印。
阴风吹得她的红斗篷猎猎作响，胸口的幽冥徽章闪着银芒，像颗不落的星。
十万阴兵列在祭坛下，鬼面将军的鬼头刀挑着招魂幡，韦阳的镔铁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萧逸站在最前排，手里的判官笔在月光下写着什么——大概是给她记功的本本。
\"诸位！\"她的声音裹着风，撞进每一个阴兵的耳朵里，\"我孙朵，齐大圣之女，幽冥使徒！
今日立誓——\"
她摸了摸发间的猴毛簪子，那是孙悟空走时塞给她的，\"想俺老孙了，就拔一根\"。
此刻簪子烫得慌，像在替她父亲点头。
\"我誓要让地府不再跪着活！
让轮回之力归众生！
让该护饶，不用再被人欺负！\"她举起拳头，徽章的银光映得眼尾发亮，\"若有兵来犯——\"
\"我等愿战！\"十万阴兵的甲胄撞在一起，声浪掀翻了阴云，露出久违的星光。
孙朵望着上的星子，突然笑了。
她想起菩提祖师的\"命已变\"，想起孙悟空扛她飞时的\"这地，该换个活法\"，想起自己咬破舌尖时，地藏菩萨的\"善\"。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桃香——大概是哪处的野桃花开了，开在地府的裂缝里，开在旧秩序的废墟上。
新的风暴，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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