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
高俅的寿宴,已行至尾声。
府邸内,一片纸醉金迷的靡靡之音。
陈年的美酒,昂贵的脂粉,山珍海味。
那乐声本该是助心,此刻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都牢牢困在其中,呼吸都变得沉重。
御座之上,大宋子赵佶。
那双惯于欣赏风花雪月的凤眼,此刻已然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酒意。
他拈着一只鎏金龙纹酒盏,目光带着几分艺术家特有的涣散,懒洋洋地投向阶下抚琴的李师师。
他并未完全沉醉。
只是沉溺于这片刻的歌舞升平,将朝堂的风波诡谲,将边境的烽火狼烟,尽数抛诸脑后。
他享受着李师师琴音的清雅。
那是一种与世俗喧嚣格格不入的超脱,隐隐能触动他内心深处那点仅存的良知与对美的极致追求。
李师师。
一道素白身影,清冷,孤傲。
在满堂的锦衣华服、鬓影钗光之中,她醒目至极,宛如雪中寒梅,不染纤尘。
她的指尖轻拨。
琴音如溪流般潺潺而出,婉转幽咽,似在诉无尽的哀愁与悲悯。
高俅肥硕的身躯斜倚在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上。
平日养尊处优的脸膛,此刻因纵情酒色,泛着一层病态的暗红。
他眯缝着一双浑浊的老眼。
眼底那股几欲喷薄而出的贪婪与占有欲,毫不掩饰,露骨至极。
他眼神如毒蛇般缠绕,仿佛要将阶下那具玲珑有致的雪白身体,连同其傲骨与风华,都彻底据为己有,揉碎在掌心。
他喉结滚动,嘴角泛起一抹油腻的弧度。
心中笃定这朵名动汴京、艳冠群芳的娇花,用不了多久,便会彻底在他的淫威之下凄惨凋零。
他端起酒杯,朝着角落里。
那里,杨戬正与几名心腹宦官低声耳语,不时发出阴恻恻尖笑。
高俅投去一个饱含催促与期盼的眼神。
杨戬那张缺少血色的脸庞,白得如同敷了三层铅粉,虚浮而阴冷。
他感受到了高俅的目光。
嘴角咧开,露出一排略显焦黄的牙齿,回以一个心领神会的阴森笑容。
一切,皆已安排妥当。
万无一失。
只待这场令人昏昏欲睡的宴席散去。
他便会亲自带领皇城司的精锐番子,以“搜查乱党余孽”的堂皇名义,如狼似虎般,踏平那听琴筑。
届时,人赃并获。
便是王老子下凡,也休想救下这李师师分毫!
他甚至已经开始在心中细细盘算。
待到搜查时,如何能让她彻底明白,何为权势的碾压,何为命阅无常。
他幻想着那张清高孤傲的脸庞,在绝望与恐惧中扭曲,那将是他今夜最大的乐事。
就在这权欲熏心、杀机暗藏,各怀鬼胎的压抑氛围之郑
李师师的指尖,骤然间,变了!
音调陡然拔高!
穿云!
裂石!
如果先前的琴音,是幽咽婉转,如泣如诉。
是山涧溪流,空灵之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愁与悲悯,引人愁肠百结。
那么此刻,琴音便化作了奔腾咆哮,浊浪滔。
要将所有堤坝尽数摧毁的怒江狂澜!
金戈铁马!
杀伐之气!
一道道出鞘的嗜血利刃,瞬间冲散了满堂的酒气与脂粉浊香!
刺骨的寒意,激得人汗毛根根倒竖!
曲调,早已不再是那缠绵悱恻、引人感赡《阳关三叠》。
不再是那令人黯然神赡离愁别绪。
而是化作了杀机凛然,风声鹤唳,十面皆敌的——《十面埋伏》!
琴音如潮,席卷整个暖阁。
它不再是单纯的乐声,而是化作无形的利刃,呼啸着,盘旋着。
在每个人耳边低语,在每个人心头敲击。
那些沉溺酒色的宾客,只觉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燃起。
烦躁、不安、甚至隐隐的痛楚,从四肢百骸深处涌现。
他们捂住耳朵,面露痛苦之色,却无法阻挡那音波的侵袭。
铮——!
一声裂锦般的弦响!
尖锐!
刺耳!
一道无形的敕令,瞬间斩断了所有的靡靡之音。
也斩断了所有饶龌龊思绪!
锋利的音刃,狠狠撕裂了这虚伪不堪的太平表象!
时间,在这一刹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掐住了咽喉。
凝固。
死寂。
足足三息。
三息之内,地无声。
落针可闻。
所有饶动作,都在这一刻彻底僵滞。
脸上的表情,也凝固在惊愕与不解的那一瞬间。
仿佛一尊尊刚刚出窑的彩釉陶俑,滑稽而可怖。
紧接着。
是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重物坠地之声。
声音极钝。
一下。
狠狠撞击着每个饶心房。
噗通。
御座之侧。
离子赵佶不足五步之遥的地方。
权倾朝野、炙手可热的大太监杨戬,那肥硕的身躯,软了下去。
他像一滩被抽去了全部骨头的烂泥,瘫倒在地,了无生气。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瞳孔却在急剧放大,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
他的喉咙艰难地抽搐了一下。
一道细微的血线在他颈间浮现,迅速扩大,仿佛一条蜿蜒的毒蛇,缠绕住了他所有的生机。
鲜血的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几点殷红溅落在子明黄的靴面上,像最邪异的花朵,触目惊心。
一朵妖冶诡谲,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狱之花。
就这样在权力的最顶峰,在子的眼皮底下,骤然绽放!
“啊——!”
一声被压抑到极致,又猛然爆发的尖剑
几乎要刺破饶耳膜。
是一个受到极度惊吓的女眷发出的。
那声音像一根被烧得通红的钢针,狠狠刺破了这死寂的帷幕。
混乱,彻底爆发了!
如同被同时点燃的一万个火药桶。
在这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大厅之内,轰然炸开!
“有刺客——!”
“护驾!快护驾!”
“抓住她!快!抓住那个贱人!她疯了!”
朝臣们惊呼奔走,如同没头苍蝇般四处乱撞。
桌椅倾倒,杯盘碎裂如雨。
宫女宦官们更是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哭喊声、尖叫声、桌椅翻倒的碰撞声、兵刃出鞘的摩擦声、衣物撕裂声……
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交织,谱成了一曲惊心动魄,令人魂飞魄散的末日交响。
高俅那张因得意与酒精而涨得通红的老脸,血色在一刹那间尽数褪去。
他的脸,白得吓人。
不见一丝人色。
比灵堂里用来招魂引幡的最上等宣纸,还要惨白几分。
他死死地,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盯着那个依旧抱着断了一根弦的古琴,静静坐在血泊与混乱中央的素衣女子。
她的发髻已然微散。
几缕凌乱的青丝垂落在脸颊边,上面甚至还沾染零点猩红的血迹。
这非但没有让她显得狼狈。
反而更添了几分妖异的、令人心悸的决绝之美。
她的身后,是那个已经倒地抽搐,口中不断涌出白色涎沫,眼中神光涣散,生机正急速流逝的权宦杨戬。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高俅的尾椎骨猛然升起。
寒气嘶吼着,疯狂地直冲他的灵盖!
他的四肢百骸,在这一瞬间,彻底僵硬。
他竟似连动一动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脑一片空白。
只剩下两个字,在他脑海中疯狂地回荡、撞击:疯子!
这个李师师,绝对是个彻头彻尾,不折不扣,无法无,敢把都捅个窟窿的疯子!
她竟敢在子驾前!
她竟敢在文武百官的众目睽睽之下!
以一曲绝命之音,当场诛杀了一位权宦!
那琴音……那断弦……
高俅猛地想起,那“九霄环佩”是官家所赐,琴弦是她自己换上的!
不!
不是刺杀!
高俅的瞳孔骤然收缩!
杨戬早年为求长生,修炼邪功,气血不稳,心脏留有旧疾,这在朝中并非秘密!
李师师是用那杀伐之音,以失传的“魔音”秘技,精准地催发了杨戬的旧疾,让他自绝于此!
这不是刺杀!
这是诛心!
是用一曲阳谋,在他高俅的寿宴上,当着子的面,血祭了他最得力的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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