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县宾馆最大的宴会厅“松鹤厅”，今晚的灯光亮得有些晃眼。
穹顶下，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像是被无形的气浪托举着，千百个棱面切割着刺眼的光，瀑布般倾泻下来。
每一束光都精准地打在金边骨瓷的餐盘、汤盅、酒杯上，折射出近乎耀眼的锋芒。
空气沉甸甸地浮动着。
清蒸石斑鱼鲜甜的气息、红烧肘子浓油赤酱的霸道、茅台酒那股独有的、带着焦糊香气的酱香，还有更隐秘的——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像微电流般在席间无声传递的“场子味儿”。
那是权力的浓度，是攀附的试探，是无数目光与心思交织成的无形蛛网，密不透风地笼罩着每一寸空间。
主桌坐北朝南，是这“场子”毋庸置疑的中心。
县委书记张为民端坐主位，藏青色西服熨贴得一丝不苟，红光满面，那喜气几乎要冲破脸上的油光溢出来。
他左边是省中医药管理局局长史文斌，银边眼镜后的目光沉稳，带着省城下来的审度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矜持。
紧挨着张为民右边的，正是这场盛宴真正的主角——陈铭。
他穿着半新不旧的深色夹克，在一众刻意讲究的衣着里显得过于朴素，
如同一块沉静的礁石，嵌在这片喧嚣的浪潮中心。
再往下，主管文教卫的刘副县长、卫生局局长韩齐正、县委办主任……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按着县里那本无形的座次谱排开，将主桌填得满满当当。
其他几张圆桌也无一虚席。
财政、交通、农业、教育…各局委办的头头脑脑，县里有名望的几位老专家，还有几家本地龙头企业的老板，无一不是正阳县能搅动一方风云的人物。
此刻，酒杯碰撞声、刻意拔高的谈笑声、恭维奉承的寒暄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蒸腾的热闹。
只是这热闹底下，无数眼角的余光、微微侧转的身体朝向，都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着，最终黏在主桌那个穿着夹磕年轻人身上。
无论话题从经济形势扯到招商引资，还是从省城趣闻聊到气冷暖，兜兜转转，最后总会巧妙地落回同一个焦点——
“陈院长，后就要动身了？京都啊，那可是咱全省基层中医的脸面！”
“陈铭同志这一去，咱们‘东黄水模式’可就真要在全国挂号了！”
“是啊是啊，张书记高瞻远瞩，慧眼识珠啊！”
“来来来！史局长，陈铭同志，各位领导、专家！”张为民中气十足的声音如同一声铜锣，瞬间压下了席间的嗡嗡声。
他端着酒杯站起身，身形挺拔，脸上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洋溢着县委书记特有的、极具煽动力的热情。
“这第一杯，”他目光灼灼，扫过主桌，最终落在史文斌身上，
“是给史局长和省里的领导专家接风，一路辛苦！感谢省厅对我们正阳工作的鼎力支持！”
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节奏福
“张书记客气！”
“史局长辛苦了！”
“欢迎欢迎！”
满桌的人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齐刷刷站起，手臂整齐划一地高举酒杯。
水晶吊灯的光在玻璃杯壁上跳跃、碎裂，折射出无数细碎的光斑。
一片清脆悦耳的碰杯声后，杯底瞬间干净。
张为民没有坐下，脸上的笑容更加热切，目光像聚光灯般牢牢锁定了身边的陈铭。
“这第二杯，”他声音又拔高了一个调门，带着一种即将见证历史的激动，
“得为我们正阳县的骄傲，马上要进京赶考、为正阳争光的陈铭同志——壮行！”
他特意在“为正阳争光”五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手臂有力地向前一挥，
“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把咱们‘东黄水模式’这块真金不怕火炼的金字招牌，结结实实、响响亮亮地，砸到全国去！让首都的领导、专家都看看，咱们基层中医人是怎么干实事的！干杯！”
“干杯！”
“陈院长必胜！”
“给咱正阳争光！”
“旗开得胜！”
喊声、应和声、鼓掌声轰然炸开，比第一杯更加热烈。
叮叮当当的碰杯声密集如雨，酒液在杯中激荡。
各种赞美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泼向陈铭，几乎要将他淹没。
“陈铭同志不简单呐！”
主管文教卫的刘副县长端着酒杯，一脸真挚的感慨。
他微微晃着脑袋，仿佛沉浸在某种深切的感动里，
“年纪轻轻，能沉到最基层，扎根在黄泥巴地里，心里时时刻刻装着老百姓！”
“‘东黄水模式’能在这么短时间搞出这么大动静，那是真金白银的数据摆在那儿！”
“门诊量翻番，群众满意度九成八，药费降了快一半，这才是真给老百姓解难题、办实事的硬本事！”
他边边用力点头，仿佛每个数据都砸在他心坎上。
他话音刚落，坐在斜对面的卫生局局长韩齐正像是被按下了启动键，猛地站起来，手里酒杯的酒差点泼出来。
他下午在义诊现场那股没完全释放的劲儿，此刻全攒到了喉咙口，声音洪亮地盖过了背景的嘈杂：
“史局长！各位领导！您几位下午可是亲眼瞧见了，那场面，那人山人海，乡亲们对陈院长，那是真亲！为啥？”
他自问自答，手指用力点着自己太阳穴，
“凭的就是陈院长这一手起沉疴的真功夫！望闻问切，几根银针，几包便宜草药，就能把病根儿去了，更厉害的是人家这脑子！”
他那只点着太阳穴的手又重重敲了两下，
“‘互联网中医’，手指头一点，专家连线到村头，家庭医生签到手，健康档案跟你走，‘健康快车’送药送到热炕头。”
“还有那些‘土郎织，愣是让陈院长培训成了有证的‘正规军’。”
“这一套组合拳，拳拳都打在基层医疗的麻筋儿上，打在大伙儿的心窝窝里！”
“陈院长，现在就是咱正阳卫生系统稳稳的定盘星，是领着雁群往高处飞的头雁！”
韩齐正热情洋溢，不吝溢美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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