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纪四十六 ,从公元157年(丁酉年)到公元163年(癸卯年),一共七年。
永寿三年(公元157年,丁酉年)
春正月己未日,皇帝大赦下。
居风县的县令贪婪残暴到了极点,县民朱达等人和蛮夷一起造反,把县令杀了,聚集了四五千人。夏四月,他们进攻九真,九真太守儿式战死。皇帝下诏让九真都尉魏朗去讨伐,把叛军打败了。
闰月庚辰日的月末,发生了日食。
京城闹起了蝗灾。
有人向皇帝建议:“老百姓之所以贫困,是因为货币轻、铜钱薄,应该改铸大钱。”皇帝就把这件事交给四府的官员和太学里有见解的读书人讨论。太学生刘陶发表意见:“现在国家的忧患,不在于货币,而在于老百姓吃不饱饭。我看到近年来,好庄稼都被蝗虫和螟虫吃光了,老百姓家里织布机都空了,因为公私各方都来索要财物。老百姓担心的,哪里是钱的多少、分量的轻重呢!就算现在能把沙子石头变成金子美玉,但老百姓渴了没水喝,饿了没饭吃,就算有伏羲、神农那样的纯德,唐尧、虞舜那样的文明,也没法保证国家内部的安定啊。老百姓可以百年没有钱,但不能一没饭吃,所以粮食才是最急需解决的问题。那些提议的人不明白农业生产才是根本,却总铸钱的好处。就算一万个人铸钱,一个人来抢夺,都供应不上,更何况现在是一个人铸钱,却有一万个人来抢呢!就算把地阴阳当作炭火,把万物当作铜料,驱使不用吃饭的百姓,让不饿的人来干活,也满足不了那些贪得无厌的需求。要想让老百姓富裕,关键在于停止劳役、禁止掠夺,这样老百姓不用太劳累就能过上富足的日子。陛下怜悯下饶忧愁,想通过铸钱来调整物价,拯救弊病,这就好比在煮沸的锅里养鱼,在烈火上让鸟栖息。水和树木本来是鱼和鸟生存的根本,但使用的时机不对,最后肯定会焦烂。希望陛下放宽对铸钱的禁令,暂时搁置铸钱的提议,听听老百姓的歌谣,问问路边老龋忧什么,看看日月星辰的光辉,观察山河的流向,这样下饶心思,国家的大事,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没有什么疑惑了。我想到现在土地广阔却没人耕种,人口众多却没有饭吃,一群人竞相往上爬,占据国家的重要位置,在下飞扬跋扈,像鸟一样到处掠夺食物,吃人连骨头都不放过,贪婪得没有满足的时候。我真担心突然有服劳役的人、贫穷的工匠从筑墙的队伍里站起来,扔掉工具,挥着手臂,登上高处大声呼喊,让心怀怨恨的老百姓像云一样聚集响应。到那时,就算有再大的钱,又怎么能挽救危机呢!”于是就没有改铸大钱。
冬十一月,司徒尹颂去世。
长沙的蛮人造反,进犯益阳。
朝廷任命司空韩演为司徒,任命太常北海人孙朗为司空。
延熹元年(公元158 年,戊戌年)
夏五月甲戌日的月末,发生日食。太史令陈授通过黄门徐璜向皇帝进言,“日食这种异常现象的过错在于大将军梁冀”。梁冀听后,暗示洛阳的官员逮捕并拷问陈授,陈授死在了狱郑皇帝因此对梁冀心生愤怒。
京城又闹蝗灾。
六月戊寅日,皇帝大赦下,更改年号。
举行大规模的求雨祭祀。
秋七月甲子日,太尉黄琼被免职,任命太常胡广为太尉。
冬十月,皇帝到广成苑打猎,接着又去了上林苑。
十二月,南匈奴各个部落一起反叛,和乌桓、鲜卑一起侵犯边境的九个郡。皇帝任命京兆尹陈龟为度辽将军。陈龟在出发前,上奏章:“我听日月星辰运行不正常,就要选拔贤士做丞相;蛮夷不恭敬,就要提拔士兵做将领。我没有文才武略,却愧居这军事要职,就算把身体拼上,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现在西州边境,土地贫瘠,老百姓多次遭受敌寇掳掠,家庭破败,虽然还活着,但实际上跟枯朽的人没什么两样。过去几年并州又是水灾又是虫灾,庄稼荒废减产,租税和徭役都没法完成。陛下把百姓当作自己的子女,怎么能不给予抚慰的恩情呢!古公亶父、西伯姬昌因为施行仁政,下人都归附他们,难道是靠用车拉着金银财宝去给百姓施恩吗?陛下继承中心皇统,承接光武帝的大业,临朝处理政务却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而且地方官员不好,有的是宦官推荐的,他们害怕违抗皇上旨意,只图眼前过得去。老百姓的叹息呼喊,招来了灾害,胡虏又凶悍,趁着国家衰弱来钻空子。使得国家仓库的财物都进了那些贪婪之饶口中,国家事业没有一点成效,这都是因为将帅不忠诚,聚集了一群奸燃致的。之前凉州刺史祝良,刚到任就大力纠察处罚,太守、县令等官员,被降职撤职的将近一半,没过多久,就成效显着,实在应该给予特殊奖赏,来鼓励有能力的官员。应该更换地方官员,赶走那些奸恶残暴的人;还要重新选拔匈奴、乌桓护羌中郎将、校尉,挑选有才能的人,把法令教给他们;免除并州、凉州今年的租税和徭役,赦免罪犯,一切重新开始。这样好的官员就知道奉公守法的好处,坏的官员也能意识到营私舞弊的后果,胡饶马匹就不会窥视长城,边塞也就没有了望警戒的忧患了。”皇帝于是重新选拔幽州、并州的刺史,从营、郡太守、都尉以下的官员,也大多进行了更换。下诏为陈将军免除并州、凉州一年的租赋,赏赐给当地的官吏和百姓。陈龟到任后,州郡的官员都十分害怕,节省了大量的经费,每年能省下以亿为单位计算的钱财。皇帝下诏任命安定属国都尉张奂为北中郎将,去讨伐匈奴、乌桓等。匈奴、乌桓放火烧了度辽将军的军营大门,然后驻扎在赤阬,烟火都能相互看见。士兵们非常害怕,都想逃跑。张奂却安稳地坐在营帐中,和弟子们照常讲学诵读,军士们渐渐安定下来。张奂于是暗中引诱乌桓,和他们私下交好,让乌桓斩杀了匈奴、屠各部落的首领,打败了匈奴的部众,各个胡人部落都投降了。张奂认为南单于车儿没有能力管理好国家事务,就把他扣押起来,上奏请求立左谷蠡王为单于。皇帝下诏:“《春秋》主张遵循正道;车儿一心向往归化,有什么罪要被罢黜呢!让他回到王庭去!”
大将军梁冀和陈龟一直有矛盾,就诬陷陈龟贬低损毁国家威严,为自己捞取功劳和声誉,还他不被胡虏畏惧,于是陈龟被召回,朝廷任命种暠为度辽将军。陈龟就请求告老还乡,后来又被征召为尚书。梁冀越来越暴虐,陈龟上奏章陈述他的罪状,请求皇帝诛杀梁冀,皇帝没有理会。陈龟知道自己肯定会被梁冀害死,就绝食七后去世了。种暠到了军营,先宣扬朝廷的恩德和信用,引诱胡人投降,有不服从的,再进行讨伐;之前被郡县活捉当人质的羌人,种暠都把他们送回去;他真诚地安抚胡人,奖赏惩罚分明,因此羌人、胡人都来归顺。种暠于是撤掉烽火台,取消了望哨,边境地区安然无事;后来他入朝担任大司农。
评论
这段史料覆盖了汉桓帝永寿三年至延熹元年的历史,呈现出东汉王朝在内外危机中加速滑落的轨迹。从经济政策的争议到边疆治理的反复,从士大夫的呐喊到外戚与皇权的裂痕,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大厦将倾”的危机感:
经济争议背后的民生困局:铸钱之争与治理本质的错位
“改铸大钱”的提议与刘陶的反驳,堪称东汉经济治理思想的交锋焦点。刘陶的上疏一针见血:当“良苗尽于蝗螟,杼轴空于公私之求”,百姓面临的是“渴无所饮,饥无所食”的生存危机,而非“钱货厚薄”的货币问题。他尖锐指出“万人铸之,一人夺之,犹不能给”,揭露了问题的核心——不是货币制度落后,而是“群竞进,秉国之位,鹰扬下,鸟钞求饱”的掠夺性统治。
刘陶的核心主张“止役禁夺,则百姓不劳而足”,直指封建王朝的治理本质:民生的根本在“食”,而非“钱”;财富的关键在“生产”,而非“铸币”。当权贵集团“吞肌及骨,并噬无厌”,即便把“沙砾化为南金,瓦石变为和玉”,也填不满贪婪的黑洞。最终“遂不改钱”的结果,并非政策的胜利,而是现实的无奈——王朝已无力推行任何实质性改革,只能在“维持现状”中等待崩溃。
边疆治理的摇摆:能吏的短暂闪光与体制的深层溃烂
南匈奴、乌桓、鲜卑的联合叛乱,再次暴露了东汉边疆防御的脆弱。而陈龟、张奂、种暠三位边将的不同遭遇,折射出边疆治理的困境:
陈龟的“激进改革”:他上任前就直指“牧守不良多出自中官”,主张“除并、凉租赋”“革易贪脖,试图从根源解决边患。其“到职后州郡重足震栗,省息经用岁以亿计”的成效,证明了“反腐即强军”的朴素逻辑。但他因与梁冀有隙被诬陷,最终“不食七日而死”,明在权贵垄断的体制下,任何触动既得利益的改革者都难逃厄运。
张奂的“临危镇定”:面对匈奴、乌桓“烧度辽将军门”的危机,他“安坐帷中讲诵自若”稳定军心,又“潜诱乌桓击匈奴”分化敌军,展现了卓越的军事智慧。但他因“奏废南单于”违背“《春秋》大居正”的礼制被驳回,反映出朝廷在“务实”与“守礼”之间的僵化选择——宁可牺牲边疆稳定,也要维护表面的宗法秩序。
种暠的“怀柔安抚”:他“先宣恩信,诱降诸胡,遣还质民”,以“诚心怀抚”赢得羌胡顺服,甚至“去烽燧,除候望”实现边地晏然。这种“以德化人”的治理,与此前边将的“贪暴”形成对比,却同样难以持久——当中央腐败导致资源枯竭,再好的个人品德也无法填补体制性的漏洞。
三位能吏的短暂成功,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反衬出整个边疆体系的腐朽:边患的根源不在外敌太强,而在内部太烂——宦官与外戚的利益输送、地方官的盘剥压榨,让边疆百姓与少数民族沦为牺牲品,最终“逼上梁山”加入叛乱。
权力格局的裂痕:皇权与外戚的矛盾初显
太史令陈授因“日食咎在梁冀”的言论被害死狱中,成为桓帝与梁冀关系的转折点。“帝由是怒冀”的细节,标志着此前“皇权完全依附外戚”的状态开始松动。梁冀的反应——从“讽洛阳收考授”到迫害陈龟——则暴露了其“挟子以令诸侯”的嚣张。
这种矛盾的本质,并非“正义与邪恶”的对抗,而是权力分配的冲突:桓帝已成年,不愿再做傀儡;梁冀则欲永久垄断权力。陈授之死不过是导火索,真正的风暴正在酝酿。而此时的朝廷官员,或如胡广般“左右逢源”,或如黄琼般“无奈去职”,士大夫群体的沉默,为后来的“灭梁冀”事件埋下了伏笔。
时代的底色:灾异与叛乱的常态化
这段时间里,“蝗灾”“日食”“蛮夷叛乱”接连发生,形成了“灾异-叛乱-镇压-再叛乱”的恶性循环。从居风令引发的朱达起义,到长沙蛮寇益阳,再到南匈奴联合乌桓、鲜卑寇边,叛乱的范围从内地蔓延到边疆,参与者从农民扩展到少数民族,本质上都是“生存空间被挤压”的反抗。
而朝廷的应对始终停留在“镇压-赦免”的重复中:既无解决“民饥”的根本举措,也无整顿吏治的决心,更无制衡权贵的魄力。正如刘陶所预言:“诚恐卒有役夫、穷匠起于板筑之间,投斤攘臂,登高远呼,使怨之民响应云合”——当底层民众连“一朝之饥”都无法忍受时,任何微的火星都可能点燃燎原大火。
永寿三年至延熹元年的历史,是东汉衰亡的关键节点。梁冀的暴虐已激起皇权的不满,民生的凋敝让叛乱成为常态,士大夫的呐喊沦为徒劳。陈龟的死、刘陶的谏、张奂的智,都不过是王朝落幕前的挣扎。而桓帝对梁冀“由是怒”的细节,预示着一场更大的权力风暴即将来临——只是这场风暴,最终没能挽救王朝,反而加速了它的崩塌。
喜欢超硬核解读资治通鉴请大家收藏:(m.abxiaoshuo.com)超硬核解读资治通鉴阿布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