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雾里的暖光
清晨推开窗时，整座城市正浸在牛乳般的雾里。光秃秃的梧桐枝桠悬在半空，像被冻住的游丝，连平日里喧闹的街心公园都静悄悄的，只有几盏路灯的光晕在雾中晕开，像浸在水里的墨团。
这是北方真正的冬。窗玻璃上凝着冰花，有的像松针，有的像羽毛，指尖按上去会留下浅浅的白印，很快又被新的冰纹覆盖。楼下的老槐树落尽了叶子，黝黑的枝干在雾中若隐若现，倒比春夏时更显风骨。卖早点的铺子冒着热气，蒸笼掀开时白茫茫的雾气裹着面香飘出来，在冷空气中凝成转瞬即逝的白烟。
早市是冬日里最有生气的地方。裹着厚棉袄的老太太们提着竹篮，在菜摊前弯腰挑选带着冰碴的青菜。冻红了鼻尖的贩跺着脚吆喝，冻在铁盘里的带鱼泛着银白的光，堆成山的红薯散发着焦糖味的暖香。穿校服的孩子捧着热豆浆，睫毛上沾着细密的白霜，跑过石板路时留下一串清脆的脚步声。
午后雾散了些，阳光终于穿透云层。光秃秃的树枝把影子投在雪地上，像一幅写意的水墨画。区里的孩子们裹得像，举着树枝在空地上画雪画。有人堆的雪人戴着红围巾，胡萝卜鼻子被冻得硬邦邦，几个孩子轮流给它戴自己的绒线帽。晒太阳的老人坐在长椅上，隔着厚厚的毛线手套握着手，年轻时的冬比这冷多了，河面上能跑马车。
黄昏来得早，四点多钟就开始发暗。家家户户的窗户陆续亮起暖黄的灯，厨房飘出炖肉的香气。妈妈在阳台腌酸菜，玻璃罐里的白菜码得整整齐齐，撒上粗盐后压上青石。爸爸在客厅修暖气，扳手碰撞管道的声响里，夹杂着电视里气预报的声音。我趴在暖气片上写作业，笔尖划过纸页时，能听见窗外寒风掠过树梢的呼啸。
雪是在半夜悄悄落下来的。凌晨起夜时，看见窗外已经白了一片。路灯下的雪花像无数旋转的银蝶，无声地落在屋顶、树梢和停着的自行车上。楼下的车棚被雪压弯了边角，晾衣绳上的冰棱结得更长，像一串串透明的水晶。整个世界被裹进柔软的寂静里，连平日里聒噪的野猫都不知躲去了哪里。
第二清晨，雪停了。打开门的瞬间，刺眼的白光涌进来——屋顶盖着厚厚的雪被，树枝变成了毛茸茸的银条，连垃圾桶都顶着蓬松的雪帽。扫雪的人们拿着铁锹，铁铲碰撞地面的“叮当”声里，夹杂着此起彼伏的笑闹。有人在空地上踩出大大的脚印，像给雪地盖邮戳；有人把雪团搓成球，忽然朝同伴抛过去，立刻引发一场混战。
正午的阳光晒得积雪开始融化，屋檐垂下的冰棱滴答作响。孩子们举着冰棱当宝剑，在楼道里追逐嬉戏，被奶奶们追着喊“当心摔着”。晒在阳台的腊肉滴着油，落在雪地上晕出的油花。远处的屋顶在阳光下泛着淡蓝的光，屋檐的积雪化成细流，在墙根处凝成新的薄冰。
暮色降临时，雪又开始下了。这次是细碎的雪粒，打在玻璃窗上沙沙作响。厨房里飘来饺子的香气，妈妈把刚出锅的饺子倒进盘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鬓角的白发。电视里在放跨年晚会，窗外的雪花簌簌落下，远处的路灯在雪幕中晕成朦胧的光球。
我忽然明白，冬最动饶从来不是严寒，而是寒冷中藏着的暖意。是早市蒸笼里的热气，是暖气片上烤软的橘子，是雪夜里亮着的窗灯，是家人围坐时碗里的热汤。就像树枝在寒风里积蓄力量，等待春的抽芽，那些冬日里的温暖瞬间，也在我们心里悄悄积攒着，变成抵御严寒的勇气。
夜深时雪还没停。躺在床上听着雪落的声音，像无数温柔的絮语。明推开窗时，世界又会是崭新的白。而窗内的暖光，会在这片洁白里，开出最温柔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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