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份文件，像两把淬了剧毒的匕首，静静躺在“夜未央”吧台冰冷的大理石面上。惨白的灯光下，纸张边缘都透着森森寒气。
一份厚实，封面印着“信诚评估”的烫金logo，是赵明带来的“‘金玉满堂’特别风险评估报告”。另一份薄些，皱巴巴的牛皮纸袋，边缘还沾着点灰，是黄百万从怀里掏出来的，里面是几张偷拍的照片和几张复印的、字迹模糊的单据。
秦若涵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牛皮纸袋上，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她亲眼看着陈野用那只仅剩的左手，慢条斯理地打开纸袋，抽出里面的东西。
照片拍得角度刁钻，光线昏暗。一张是“老张五金店”后墙被掀开帘子的瞬间，里面赫然露出一个嵌入墙体的厚重保险柜门！另一张更模糊，但能看清疯狗强正把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旅行袋塞进保险柜，袋口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一沓沓粉红色的钞票边角！最后几张，则是复印的单据——几张手写的、格式粗糙的“出货单”，货物名称含糊写着“五金配件”、“耗材”，但金额却大得离谱，而且收款方赫然是几家注册在境外、名字拗口的离岸公司！
“这…这是……”赵明凑近一看，作为经验丰富的律师，他瞬间就明白了，脸色大变，指着那几张出货单，声音都变流，“洗钱！这是最典型的走账洗钱！利用空壳公司，把灰色收入伪装成合法贸易！”他猛地抬头看向黄百万，眼神充满了震惊，“黄…黄先生，这…这是从那个保险柜里弄出来的？！”
黄百万紧张地搓着手，眼睛里却闪着光，用力点头：“是！野哥神机妙算！让我盯死那五金店！疯狗强那晚跟丢了魂似的冲进去，我就知道有戏！趁那看门老头打瞌睡，我…我溜进去撬了那保险柜！里面除了几把‘喷子’，就这袋子钱和这沓子单据最扎眼！我就…就顺手‘借’零出来！”他脸上带着点后怕，但更多的是完成任务的兴奋。
秦若涵一把抓过那几张复印的出货单，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单据上的日期、金额、收款公司……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眼睛！她猛地抬头看向陈野，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和一种巨大的、名为希望的战栗！
“陈野！这…这些东西……”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陈野没看她，左手拿起那份厚厚的风险评估报告，随意地翻开。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用专业术语标注出的、触目惊心的条目：
“消防通道堵塞率87%，重大安全隐患。”
“安防监控系统核心区域存在大面积盲区。”
“税务申报存在巨额不明来源收入，与经营规模严重不符。”
“存在大量未登记备案的‘特殊服务人员’及关联复杂的地下赌档流水……”
“疑似存在暴力催收、高利放贷等非法金融活动……”
报告里的每一行字，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金玉满堂”那层华丽的外衣，露出底下腐烂流脓的本质！
陈野合上报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秦若涵因激动而潮红的脸，扫过赵明震惊的眼神，最后落在黄百万那张带着邀功般笑容的脸上。
“老黄，”陈野的声音没什么波澜，“东西是好东西，就是拿得糙零。”
黄百万脸上的笑容一僵，有些惴惴不安。
“不过，”陈野话锋一转，嘴角似乎向上扯动了一下，很细微，“对付张永福这种老泥鳅，有时候，就得用点糙办法。”他拿起吧台上一个空酒杯，用左手和牙齿配合着，倒了半杯威士忌，推到黄百万面前，“辛苦了，压压惊。”
黄百万受宠若惊，赶紧双手捧起酒杯，一口闷了，辣得直咧嘴，但心里那点不安瞬间被巨大的满足感取代。
陈野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两份文件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他仅剩的左手食指，轻轻敲击着光洁的吧台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像在计算着倒计时。
“钉子埋好了，风也起了。”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宣告，“现在，该给张永福那老棺材瓤子，送一份‘大礼’了。”
他抬起眼，看向赵明，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赵律师，这些‘证据’，交给你。怎么用，你专业。明早上太阳升起来之前，我要看到‘金玉满堂’的大门，被贴满封条。”
赵明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陈野的意思！这是要动用官方的力量，雷霆一击！他立刻挺直腰板，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凝重：“明白！陈先生！我知道该怎么做！亮之前，一定办妥！”他心翼翼地将两份文件收好，如同捧着千斤重担，转身快步离去，背影充满了决绝。
陈野又看向依旧处于巨大震撼和激动中的秦若涵：“秦老板。”
秦若涵猛地回神，下意识地应道：“我在！”
“明，”陈野的声音很平淡，却像重锤敲在秦若涵心上，“你名下的‘夜未央’、‘蓝调’、‘月色’所有场子，全部停业整顿一。”他顿了顿，补充道，“挂个牌子，‘消防自查，暂停营业’。”
秦若涵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更亮的光！她瞬间明白了陈野的用意！这是要撇清！要在风暴来临前，将自己彻底摘出来！把所有火力，都精准地引向“金玉满堂”！
“好！我马上去安排！”秦若涵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掏出手机开始拨号，声音恢复了女强饶利落干练，但看向陈野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依赖和……敬畏。这个男人，不仅拥有碾压一切的武力，更拥有洞穿迷雾、操控全局的可怕心智！她感觉自己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船，而陈野，就是那根唯一能让她抵达彼岸的、坚不可摧的桅杆！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拨号的手指，因为那份巨大的依赖感而微微发颤。
陈野不再话，拿起那半包红梅，又叼出一根点燃。烟雾缭绕中，他空荡的袖管在灯光下投下一道沉默的剪影。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已经穿透了这无边的黑暗，看到了那座金碧辉煌的“金玉满堂”，在黎明前分崩离析的景象。
黄百万看看野哥，又看看忙着打电话的秦老板，挠了挠头，声嘀咕：“野哥，那…那我干啥？”
陈野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你？”他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玩味，“回家，睡觉。养足精神。”
他顿了顿，烟雾后的眼神锐利如刀。
“明，带你看场大戏。”
“看张永福那身金玉皮，是怎么被扒下来的。”
“看那满堂的金玉，是怎么变成一地鸡毛的。”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
“金玉满堂”巨大的霓虹招牌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着，照亮了门前空旷的广场。几个打着哈欠的保安缩在岗亭里，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毫无察觉。
几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商务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广场，停在各个出入口。车门打开，下来一群穿着深色制服、神情冷峻的人。他们动作迅捷，分工明确，一部分人手持封条和执法记录仪，直接走向大门；另一部分则迅速散开，控制了所有通道和后门。
保安刚想上前询问，就被对方出示的证件和冰冷的目光钉在原地。
“执行公务！所有人待在原地，配合检查！”
冰冷的声音在寂静的黎明前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为首的人正是赵明联系的关键人物。他面无表情，一挥手。沉重的玻璃大门被强行打开。执法人员如同潮水般涌入这座金碧辉煌的娱乐宫殿。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被拉响，但很快就被更严厉的呵斥声压了下去。沉睡中的“金玉满堂”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间炸开了锅！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呵斥声、物品碰撞声响成一片！
封条，带着鲜红的印章，如同宣判死刑的烙印，被一张张、一道道，贴满了“金玉满堂”所有的大门、侧门、消防通道！在晨曦微露的光下，那刺眼的红色，宣告着这座汴州地下娱乐帝国的彻底终结！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汴州！
“金玉满堂被封了！”
“贴满了封条！好多穿制服的人！”
“听是大案！洗钱！偷税！还有好多脏事！”
“张永福完了！彻底完了！”
街头巷尾，各种议论如同沸水般翻腾。那些平日里依附于黑龙会、在“金玉满堂”阴影下讨生活的人，个个面如土色，惶惶不可终日。
张永福是在睡梦中被心腹手下惊慌失措的电话吵醒的。
“福…福爷！完了！全完了！场子…场子被抄了！贴满了封条！来了好多人！我们…我们的人都被控制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哭腔。
张永福猛地从床上坐起，睡意全无！他冲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一把扯开厚重的窗帘！
晨光熹微中，他清晰地看到，自己那引以为傲的“金玉满堂”总部大楼，所有出入口，都贴满了刺眼的、鲜红的封条！如同一条条耻辱的裹尸布！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张永福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死死扶住窗框才没倒下。他精心盘踞几十年的王国，他吸食着秦家血肉建立起来的帝国，竟然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谁？！到底是谁干的？！”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封条，仿佛要将它们烧穿！
是秦若涵？！那个黄毛丫头怎么可能有这种能量？！
是陈野？！那个收破烂的残废？！他凭什么？！
还是……疯狗强？！那个叛徒？！他保险柜里的东西……
无数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巨大的愤怒、恐惧和被背叛的耻辱感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纯金开信刀，狠狠扎进昂贵的红木桌面！刀身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不甘的嗡鸣。
“查！给我查！！”张永福的咆哮声在空旷的豪宅里回荡，充满了末路枭雄的疯狂和绝望，“老子要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把他们碎尸万段！！”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窗外死寂的晨光和那一道道刺目惊心的鲜红封条，冰冷地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金玉其外，败絮其郑当盖子被彻底掀开，暴露在阳光下的，只有一地狼藉和令人作呕的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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