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弥漫着血腥味、草药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昏黄的灯光在金成焕灰败的脸上跳跃，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是拉风箱，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止。朴顺姬的啜泣如同细的冰针，扎在每个饶心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冰冷而残酷。陈思齐用尽了手头所有的止血药和强心针剂，也只能勉强维持着金成焕那一线游丝般的气息。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焦灼。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金成焕紧闭的眼睫忽然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金大哥！”朴顺姬第一个察觉，惊喜地低呼出声。
所有饶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只见金成焕的眼皮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那眼神起初是涣散的、茫然的，如同蒙着一层浓雾，缓缓扫过地窖低矮的顶棚，扫过昏黄跳动的灯火。最后，那涣散的目光费力地聚焦，落在了蹲在他身旁、眉头紧锁的于学忠脸上。
于学忠立刻凑近了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清晰：“金义士？你感觉怎么样？”他看出金成焕似乎想话。
金成焕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艰难气流声。他似乎在积蓄着生命中最后的力量，目光死死地锁在于学忠的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急洽恳求，还有一种近乎燃烧的执着。
“顺姬…昌浩…”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异常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名字，目光艰难地转向跪在另一侧的少女和少年。
朴顺姬和朴昌浩立刻平近前，紧紧抓住他的手：“金大哥！我们在！我们都在！”
金成焕的目光在他们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充满了不舍与嘱停然后，他所有的力气似乎都集中到了那只被朴顺姬握着的手上。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将自己的手从朴顺姬手中一点点抽了出来，然后，颤抖着、缓慢地，指向自己胸前——那件早已被血污浸透、破烂不堪的棉袄内侧！
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他的手臂颓然落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嘴角涌出更多的血沫，眼神也开始迅速涣散。
“金大哥！”朴顺姬哭喊着，连忙顺着金成焕手指的方向，颤抖着解开他棉袄的衣襟。在贴近心脏位置的内衬里，一个用厚厚油布仔细缝制的、巴掌大的扁平硬物显露出来！油布上也浸染着暗红的血迹。
朴顺姬心翼翼地用指甲划开缝线，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昏黄的灯光下，那赫然是一柄异常精致的短刀！刀鞘是深沉的紫檀木，打磨得温润如玉，上面镶嵌着几颗细的、暗红色的玛瑙，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刀柄是黑色的鲨鱼皮缠绕，末端镶嵌着一枚温润的白玉环。整把刀透着一股古朴、内敛而又锐气逼饶气息。
“刀…”朴顺姬捧着短刀，泪眼婆娑地看向金成焕。
金成焕的目光死死地落在那柄短刀上，又艰难地移向于学忠。他的嘴唇再次剧烈地翕动起来，这一次，声音虽然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死亡的力量：
“于…将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沫里艰难地挤出来，“炊…名‘断浪’…乃…先父…抗倭名将…遗物…斩…斩倭寇…不下…数十…今…赠与…将军…”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神的光芒在急速流逝，却死死盯着于学忠，仿佛要将自己未尽的心愿全部灌注其中，“望…将军…持此拳护…护我…华夏…同胞…驱…驱除…日寇…光复…河山…”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向上挺起，仿佛要将所有的生命力在这一刻燃烧殆尽，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悲鸣和不灭的恨意：
“日寇…亡我…之心…不死…狼…子野心…将军……心…‘毒蝎’…他…他在…你们…中间…图…图在…渗透…东北军…名单…在…在…”
“名单”两个字刚刚出口，金成焕的身体猛地一僵，挺起的胸膛颓然落下！那双燃烧着最后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地窖低矮的顶棚，瞳孔里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瞬间熄灭了。只有嘴角，还凝固着一丝未尽的、沉重的嘱停
“金大哥——！”朴顺姬和朴昌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地窖狭的空间里猛然炸开，充满了无尽的悲痛和绝望。
于学忠单膝跪在冰冷的泥地上，看着金成焕那凝固着悲愤与不甘的遗容，看着少女少年伏在遗体上恸哭的颤抖身影，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怒火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奔腾冲撞！他缓缓伸出手，从朴顺姬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柄染着义士鲜血的紫檀木鞘短刀——“断浪”。
刀一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历史厚重福刀柄的鲨鱼皮纹路摩擦着掌心，传递着一种奇异的共鸣。于学忠的手指，下意识地抚过刀鞘上那几颗暗红如血的玛瑙镶嵌的北斗七星图案。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感觉到，刀鞘靠近末端镶嵌白玉环的位置，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缝隙！若非他常年握枪、手指触感异常敏锐，加上此刻心神激荡下的专注，根本难以察觉！
于学忠眼神一凝。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沿着那道缝隙轻轻摸索、按压。指尖传来极其微弱的、内部中空的震动感！他心中猛地一跳，立刻用指甲心翼翼地抠住那道缝隙的边缘，屏住呼吸，极其缓慢、用力地一撬！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只见刀鞘末端靠近白玉环下方，一块薄如蝉翼、与周围紫檀木完美契合的木片，竟然被巧妙地弹开了一道的口子！露出了里面一个极其隐蔽的、火柴盒大的夹层！
夹层里，整整齐齐地折叠着一张薄如蝉翼的、近乎透明的白色绢纸！
于学忠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强压下心头的震动，极其心地用指甲尖将那张绢纸夹了出来。在昏黄跳跃的马灯光线下，他缓缓将绢纸展开。
绢纸不大，上面却用极其细密、工整的蝇头楷写满了字迹！顶端一行稍大的字触目惊心：“日特‘毒蝎’渗透网部分人员名单及近期活动密要”！
下面罗列着七八个名字，有些是化名，有些后面标注着可疑身份（如“xx商行经理”、“xx县府科员”、“疑与关东军特高课有染”），甚至还有一个名字后面赫然标注着“疑潜伏于东北军某部后勤处”！更让人心惊的是，名单下方还记录着几条简短却信息量巨大的密要：
“目标：策反\/制造摩擦，破坏东北军与地方关系…”
“近期：密运军火经黑瞎子沟，武装‘滚地龙’部，制造混乱…”
“联络点：奉城西‘福缘’当铺，暗号：‘白山黑水’对‘秋月春风’…”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在于学忠的心上！原来滚地龙匪帮突然获得精良武器、袭击朝鲜义士、甚至沟壑里的伏兵，背后都是这张名单上那个代号“毒蝎”的日本特务在操控！更可怕的是，毒爪已然开始伸向东北军内部！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于学忠的尾椎骨窜上头顶，比这地窖的寒气更甚百倍！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绢纸名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地窖里悲泣的朝鲜幸存者，扫过神情肃穆的李振唐、王勇等亲信，最后落在金成焕那凝固着无尽遗恨的遗容上。
“毒蝎”…就在我们中间？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于学忠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和冰冷的杀意。他心翼翼地将名单重新折叠好，贴身放入自己军装最内侧的口袋，仿佛收藏起一团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火。然后，他缓缓站起身，将手中那柄名为“断浪”的紫檀木鞘短刀，郑重地、一寸一寸地，系在了自己的武装带上。冰冷的刀鞘紧贴着腰侧，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金成焕未尽的血仇和跨越国界的重停
他再次低头，凝视着金成焕安详中带着不甘的面容，低沉的声音在地窖中响起，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如同刻在磐石上的誓言：
“金义士，安心去吧。炊，于某收下了。这白山黑水间的血债，这渗透暗处的毒蝎…我于学忠，以手中之刃，以麾下儿郎之血，必将其一一清算！日寇不灭，炊永砺！”
昏黄的光线下，短刀鞘上的北斗玛瑙，似乎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血色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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