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遥的工作室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洁净”所笼罩。昂贵的空气净化器无声运转,过卖所有松节油和矿物粉末的气息,只留下冰冷的、如同手术室般的“无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奢华的夜景,流光溢彩,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不真实。画架上,那幅为“宏远财阀”创始人周世昌绘制的“家族慈善史诗”已接近完成。
画布上是一片令人目眩的金色海洋。纯金箔被精心贴附、打磨,构成宏伟的殿堂穹顶、象征着丰饶与恩泽的麦穗与橄榄枝、以及沐浴在圣光般光辉症面容模糊却姿态崇高的周氏家族群像。背景深处,隐约可见医院、学校的轮廓,象征着财阀“泽被苍生”的善举。整幅画金光璀璨,气势磅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和救世主般的悲悯。
然而,星野遥握着调色刀的手,却冰冷而僵硬。她的指尖感受不到金箔的奢华,只有一种金属的、非饶冰凉。这金碧辉煌的表象之下,是她用更深的、混合着铁黑与铅灰的矿物颜料层,精心掩盖的真相——那些被强制拆迁的贫民窟、在财阀血汗工厂里倒下的工人、因环境污染而枯萎的村庄……它们像幽灵一样,被深埋在这片耀眼的金色之下,等待着被刮刀唤醒。
可她现在,连举起刮刀的勇气都在被一点点剥夺。
“星野老师,周老对整体构图非常满意。” 周世昌的私人秘书,一位穿着剪裁如同刀刃般锋利套装的女人,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工作室门口。她的声音平稳,毫无波澜,目光却像探针一样扫过画布的每一个角落。“不过,关于‘慈航济世’这一核心篇章的细节,周老希望再强调一下他与教育事业的渊源。尤其是……他早年资助‘明德学院’的那段佳话。”
秘书走上前,将一份薄薄的、泛黄的旧文件复印件轻轻放在星野遥的工作台上。文件抬头是“明德学院董事会纪要”,日期是四十多年前。其中一页被特意折起,上面有一段用红笔圈出的记录:
> **“经周世昌董事力荐并通过决议:聘请陈启元先生为学院特聘教授,负责历史文献整理与编撰工作。陈教授学识渊博,尤擅近代工商档案研究,其加入将极大提升我院学术声誉。”**
星野遥的目光落在“陈启元”三个字上,瞳孔骤然收缩!像有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脏!
陈启元!那是她父亲的名字!
尘封的记忆碎片瞬间翻涌上来:父亲书桌上堆积如山的旧档案,他深夜伏案时紧锁的眉头和疲惫的叹息,还迎…他去世前几年,眼神中那挥之不去的、沉重的愧疚和沉默。她一直试图逃离那个阴影,逃离那个为“元老院”(一个由财阀和政要组成的影子决策机构)工作、最终郁郁而终的父亲。她曾以为,只要自己用刮刀揭露历史的伤痕,就能洗刷那份原罪。
可现在,这份薄薄的、泛黄的会议纪要复印件,像一道冰冷的金枷锁,猝不及防地套在了她的脖子上!周世昌资助的学院,聘请了她的父亲!父亲那些“擅长的近代工商档案研究”……星野遥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几乎可以肯定,父亲当年为元老院“整理”的那些档案,那些可能决定了无数人命阅“历史定论”,背后就有宏远财阀的影子!甚至,父亲可能就是为周世昌这样的人“服务”的!
“周老一直感念陈教授的严谨治学,认为正是他这样的学者,为宏远乃至整个工商界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历史正见’基础。”秘书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了毒的针,“这幅‘家族慈善史’,不仅要展现宏远对社会的回馈,更要体现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历史传常周老希望,您能在这‘慈航济世’的篇章里,巧妙融入这段渊源,作为点睛之笔。毕竟,”秘书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星野老师您作为陈教授的后人,由您来呈现这段‘佳话’,再合适不过了。这是历史的……延续。”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星野遥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她扶着工作台边缘,指尖深深掐进坚硬的木头里。画布上那片耀眼的金色,此刻像熔化的金水,灼烧着她的视网膜。父亲的名字,父亲的“污点”,成了周世昌要挟她的工具!如果她不乖乖在这幅为财阀歌功颂德的画作上,添上父亲的名字,将其粉饰成一段“学界与商界共谱佳话”的美谈,那么,父亲当年为元老院、很可能就是为宏远财阀所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就会被公之于众!她苦心经营的艺术生涯,她以“揭露伤痕”建立起的微弱声誉,将瞬间崩塌,被钉在“伪证者之女”的耻辱柱上!
“金枷锁”……这就是周世昌为她打造的金枷锁!用她最想逃避的家族原罪,将她牢牢锁死在这幅虚伪的“慈善史诗”上!她的刮刀,不仅不能揭露真相,反而要成为粉饰罪恶、美化历史的帮凶!
秘书静静地等待着,像一条耐心的毒蛇。
星野遥的目光从那份该死的复印件,移向画布上那片象征着“慈航济世”的金色区域。那里,按照她的原计划,刮开金箔和表层颜料后,本应露出的是被强拆家园的贫民哭泣的脸。可现在……她颤抖着拿起一支最细的貂毛笔,蘸取了用来描绘圣光的、混合着珍珠粉的昂贵金色颜料。
她的手抖得厉害,一滴金液滴落在调色盘上,像一滴凝固的泪。
她强迫自己抬起手,将笔尖伸向那片区域。她要在那里,在虚假的圣光下,写下父亲的名字——陈启元。将这个她试图用一生去逃离的姓氏,作为“慈善”的点缀,永远钉在这耻辱的画布上。
笔尖即将触碰到画布的一刹那,她的视线猛地瞥见工作台角落——那里放着几张几前的报纸。社会新闻版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则不起眼的报道:
> **“城北旧区改造引发冲突,留守老人称遭强拆队殴打”**
> 配图是一张模糊的照片:推土机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萨倒在地,脸上带着绝望和愤怒。报道最后提到,该地块的开发方,正是宏远财阀旗下的地产公司。
老妇人脸上的绝望,与父亲临终前眼中那沉重的愧疚,在她眼前诡异地重叠。
“呃啊……”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星野遥喉咙里挤出。她手中的画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昂贵的金色颜料溅脏了冰冷的地板。
“星野老师?”秘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和催促。
星野遥猛地转过身,背对着画布和秘书,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她看着窗外那片被毛玻璃模糊的、虚假的繁华夜景,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金枷锁已套上。
她的刮刀,还能举起吗?
父亲的名字,真的要成为这金色谎言的一部分吗?
工作室里死寂一片,只有空气净化器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嗡嗡声,像在为一场灵魂的葬礼奏响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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