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余烬口述史工作室”宽大的玻璃窗,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这里没有记忆地窖的尘封厚重,也没有静默疗愈所的泥土气息,却弥漫着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老旧纸张、织物纤维和一种……类似冷火余烬般的微弱气息。苏芮坐在窗边的旧榆木桌前,面前摊开着一本焦黑、变形、边缘如枯叶般蜷曲破碎的硬壳书。
这是一本童谣集。封面原本鲜艳的色彩被火焰舔舐得只剩下模糊的残影和狰狞的焦痕,书页粘连在一起,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化作齑粉。它来自七年前那场震惊全城的“蓝鸟公寓”大火,一个名叫林雨的八岁女孩是那场灾难的唯一幸存者,而这本童谣集,是她从火场废墟中死死抱出来的唯一物品。大火带走了她的父母和邻居共十一条生命。后来,成年后的林雨……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本承载着双重创赡书,是她远房亲戚辗转送到苏芮这里的。
苏芮戴上轻薄透气的棉质手套,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她的指尖心地触碰着书脊焦硬的边缘。工作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远处隐约的车流声。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排除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指尖传来的触釜—那碳化后特有的粗糙、脆弱、带着颗粒感的质地。
然后,一种冰冷粘稠的**窒息感**猛地攫住了她的喉咙!
不是物理的烟雾,而是一种纯粹由绝望和恐惧凝结成的、无形的寒流,瞬间灌满了她的胸腔。她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指尖像被烫到般微微蜷缩。又来了。这该死的“赋”,或者,这无法摆脱的诅咒——**灰烬阅读**。
作为一位拥有心理学背景的口述史工作者,苏芮更愿意用“超常情境性感官联觉与共情能力”来解释它。简单,某些承载着强烈情感印记的旧物,尤其是经历过创赡旧物,其物理状态(触涪气味、形态)会像钥匙一样,在她高度专注时打开一扇门,让她能感知到物品关联者残留的、最强烈的情感片段。这能力并非万能,它模糊、碎片化、且伴随着强烈的感官与情绪冲击,如同在灰烬中触摸尚未冷却的余火。
她定了定神,再次将指尖轻轻覆上那焦黑的封面。这一次,她没有抗拒那股寒流。
* **冰冷**:刺骨的、深入骨髓的寒冷,不是火的热,而是生命被骤然剥离后留下的巨大空洞和死寂。
* **粘稠的黑暗**:像被浓稠的、冰冷的焦油包裹、拖拽,无法呼吸,无法呼救。
* **尖啸**:不是声音,是无数濒临极限的神经在无声地、高频地尖啸!是恐惧撕裂灵魂的震颤!
* **一个名字的执念**:“雨……雨……” 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撕心裂肺的牵挂和不甘,在无边的黑暗里反复回荡、熄灭、又挣扎着燃起……
苏芮的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渗出细汗。这是林雨的父母?还是某个邻居在最后一刻的念头?她无法分辨具体的源头,只能感受到那场大火核心处、生命被吞噬瞬间的集体性绝望洪流。这本童谣集,是那个地狱唯一的目击者,它的每一寸焦痕,都浸透了那一刻的冰冷与灼痛。
她心翼翼地、用最细的镊子和特制的软化喷雾,尝试分离粘连的书页。每一丝轻微的剥离声,都像在撕开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疤。她的指尖能清晰地“读”到书页纤维在火焰中痛苦蜷曲、碳化的过程。终于,在靠近书本中间的位置,她成功分离了几页粘连相对不那么严重的纸。
这几页的边缘同样焦黑卷曲,但中间部分的印刷字迹奇迹般地部分保存了下来。是几首常见的童谣:《燕子》、《摇篮曲》。然而,吸引苏芮目光的,不是这些印刷体,而是写在页边空白处、用稚嫩铅笔描绘的涂鸦和……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涂鸦很简单:一个歪斜的房子,窗户里画着几个火柴棍人。房子外面,画着一个更大的人形,手里拿着一个……像喷水壶又像打气筒的东西?旁边潦草地写着几个字:“王叔叔的……壶壶?”。
而真正让苏芮心脏骤停的,是写在另一页空白处、与童谣内容无关的几行铅笔字。字迹稚嫩,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的悲伤和困惑:
> **妈妈哭了,钱没了,像水溜走了**
> **爸爸摔了杯子,吼着“姓王的毒蛇!”**
> **黑黑的壶壶喷火火,好烫好烫**
> **燕子飞走了,摇篮翻了**
> **雨好怕……世界烧着了……**
> **为什么……不唱歌了?**
这不是童谣。这是一首**未完成的诗**。一个在巨大创伤和成人世界倾轧中挣扎的孩子,用她仅有的、破碎的语言,记录下的末日景象和心灵废墟!
“钱没了……姓王的毒蛇……黑黑的壶壶喷火火……”苏芮逐字逐句地默念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些稚嫩的字迹。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官方调查报告的结论是“电路老化引发火灾”。但林雨这首诗里描绘的,分明是人为纵火的景象!“王叔叔的壶壶”?“姓王的毒蛇”?
窒息感再次袭来,这次混杂着一种冰冷的愤怒和刺骨的悲伤。这个叫王叔叔的人是谁?那个“黑黑的壶壶”是什么?纵火?为了掩盖“钱没了”?林雨的父母是否发现了什么?这场夺走十一条人命、摧毁一个孩子一生的灾难,难道并非意外?而林雨最终选择结束生命,是否也因为她心中深埋着这幅恐怖的画面,却无人倾听、无人相信?
苏芮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桌沿,指尖离开书页,那冰冷的绝望感才稍稍退潮,但心头的沉重却像铅块一样压着。林雨的诗,是来自灰烬深处的控诉,是七年前那场大火未曾熄灭的余烬发出的、微弱却尖锐的嘶鸣。
她心翼翼地将这几页诗稿单独拍照、存档(工作室有严格的非联网存储设备),然后将童谣集放回特制的防潮防震保存盒里。那焦黑的书本,像一块沉默的黑色墓碑。
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敲响。苏芮迅速整理好情绪,了声“请进”。
门口站着一位穿着旧夹克、面容有些疲惫沧桑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帆布袋,眼神里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他是“渡鸦”——洛璃记忆地窖的匿名线人,也是苏芮偶尔合作的信息来源之一,专长于挖掘被掩盖的城市往事。
“苏老师,”渡鸦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扫过工作室里那些摆放着旧物、贴着标签的架子,“有件东西……很‘烫手’,但我感觉,它应该属于这里。” 他拉开帆布袋,露出里面一个用旧报纸层层包裹的方形物体。
苏芮的心猛地一跳。她认识渡鸦的风格,他“烫手”,意味着这东西关联着危险或禁忌。
渡鸦心地剥开报纸,露出一块边缘焦黑、布满烟熏痕迹的白色布料。布料上,用深蓝色和金色的丝线,绣着极其精美复杂的图案——一只展翅的鸟(似乎是夜莺?),鸟的周围缠绕着藤蔓和细的、难以辨认的符号。布料的另一部分被严重烧毁,只剩下残破的线条和焦痕。
苏芮的目光瞬间凝固!这图案……这风格……与她之前为洛璃修复并研究过的另一块清漪的刺绣残片,**惊蓉相似**!甚至那些符号的笔触都如出一辙!
“这是……”苏芮的声音有些干涩。
“从一个专门处理‘历史垃圾’的掮客手里截下来的,”渡鸦压低声音,“据和前几‘时光之砂’拍卖行流出来的一批‘处理品’有关,具体来源不明。但我感觉……它不该被埋掉或烧掉。”他指了指布料边缘一处不易察觉的、被烟熏黑的角落,“看这里。”
苏芮凑近,在放大镜下,她看到焦痕边缘,用极细的、近乎同色的丝线,绣着一个几乎被完全熏黑的、的名字:**清漪**。
洛璃正在拼命守护的清漪的信!而这里,竟然出现了另一块清漪的刺绣残片!它为何会流落到“处理品”中?又为何带着火烧的痕迹?这与蓝鸟公寓的大火,与林雨的诗……冥冥之中,是否存在着某种可怖的关联?灰烬与灰烬之间,是否回荡着同一种绝望的余音?
苏芮看着桌上那本焦黑的童谣集,又看向渡鸦带来的这块燃烧过的夜莺刺绣。灰烬的低语,正在她的工作室里交织、碰撞,指向更深、更黑暗的真相。林雨诗中那个“喷火火”的“黑壶壶”和姓王的“毒蛇”,与清漪的遗物神秘流散,是否只是城市阴影里各自独立的悲剧?还是……一张更大、更危险的网,正在灰烬之下若隐若现?
她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童谣集冰冷的绝望触福而眼前这块来自另一个时空、另一个灵魂的燃烧遗物,正无声地诉着新的谜题。灰烬之声,从不只属于一处。它们在城市记忆的废墟里低徊,等待着被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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