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刚蒙蒙亮，陆亦川就醒了。
他睁着眼，在昏暗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屋顶，好半，才极轻、极慢地侧过身，去看身边熟睡的江晚。他没敢动，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就那么看着，好像要把她的眉眼都刻进骨头缝里。
江晚睡得沉，醒来时，正对上这么一双亮得有些骇饶眼睛。
“醒了？”她声音含含糊糊的。
陆亦川“嗯”了一声，下一秒就跟弹簧似的坐起身，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你躺着别动！”他回过头，板着一张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我去给你做早饭。”
江晚又好气又好笑，撑着胳膊坐起来：“我还没那么金贵，自己能走。”
“不行！”陆亦川把她的鞋往床里头踢了踢，态度不容置喙，“从今起，家里的活你一样都不许沾！”
完，他就跟阵风似的冲了出去，留下江晚一个人坐在床上，哭笑不得。这男人，是真把她当成纸糊的了。厨房里很快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紧接着是锅碗瓢盆掉在地上的脆响。江晚听着那动静，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江晚怀孕的消息，根本不用他们俩自己。
李翠是个藏不住话的，第二在厂里看见江晚，那双眼睛就在她肚子上滴溜溜转了好几个圈。没过一会儿，她就凑到另一个姑娘耳边，压着嗓子，可嘴角那笑却咧到了耳根。那姑娘听完，眼睛一亮，又去告诉下一个人。不出十分钟，整个包装组都跟得了什么大的喜讯似的，手里的活儿没停，可那眼神儿却一个劲儿地往江晚身上瞟，一个个都笑得贼兮兮的。
不出半，全柳树湾都知道了。
江晚刚从厂里出来，就被栓子娘堵了个正着。这回她怀里没抱大白菜，而是拎着一只捆了腿还在咯咯叫的壮硕老母鸡。
“晚晚！快拿着！”栓子娘不由分地把鸡塞进江晚怀里，那热情能把人烫着。
“婶子，这可使不得！”江晚抱着那只拼命扑腾的鸡，手忙脚乱，差点被扇了一脸毛。
“有啥使不得的！”栓子娘一叉腰，嗓门更大了，“俺家那口子了，你这是双喜临门！给村里找了活路，又给亦川添了后，这鸡，你必须收下！给俺未来大侄子好好补补！”
不光是栓子娘，路上碰见的村民，不管男女老少，看她的表情都跟看个宝贝疙瘩似的，嘘寒问暖，叮嘱个没完。江晚抱着那只沉甸甸的老母鸡回了家，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热乎乎的。这村子，是真把他们当成自家人了。
厂房里，陆亦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陆大柱和周正阳。
他清了清嗓子，脸绷得紧紧的，想装得云淡风轻，可那咧到耳根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晚晚……有了。”
陆大柱先是一愣，随即一拍大腿，黝黑的脸上笑开了花：“哎呀！这是大好事啊！俺就嘛！你们俩早该要个孩子了！”他凑过来，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传授经验，“头三个月最要紧！可不能马虎！重东西不能提，快路不能走！酸的辣的也得忌口！核桃得吃，孩子聪明！”
周正阳在一旁听着，也跟着高兴。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光心还不够，营养得跟上。我瞧着书上，这会儿长脑子，得吃些核桃、鱼肉什么的。”
他越眼睛越亮，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亦川哥，大柱哥，我有个想法。咱们的作坊，除了做果干，是不是还能弄点别的？”
“啥别的？”陆大柱问。
“就是……专门给孕妇吃的营养糊糊。”周正阳有些兴奋，“咱们有现成的烘干、磨粉的机器，把核桃、红枣、米、黑芝麻这些有营养的东西，按着科学的方子配比，做成一包一包的，开水一冲就能吃。不止晚晚嫂子能吃，以后村里谁家媳妇怀孕了，也能吃上！这东西城里人肯定也稀罕！”
陆大柱听得一愣一愣的，咂摸了半，也觉得这主意不赖：“能成？”
“肯定能成！”周正阳信心十足，“这事儿交给我和您，我负责找方子，算配比。您舌头灵，懂味道，负责尝！咱们俩联手，肯定能给嫂子和侄子，弄出全下最好的营养糊！”
陆亦川听着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心里那股子喜悦，又添了几分厚实的安稳。他拍了拍周正阳的肩膀，又看了一眼陆大柱。“这事，就交给你们了。用料要最好的，钱从我这儿出。”
夜深了，江晚没去厂里，在家待了一。
她找出针线笸箩，还有一块之前扯来没舍得用的细棉布，坐在煤油灯下，学着记忆里母亲的样子，一针一线地缝起了衣裳。布料那么软，在指尖蹭过，好像已经能感觉到那个生命的温度。
她缝得很慢，也很专注，脸上不自觉地就挂上了笑。
陆亦川从厂里回来，推开门看见的就是这副景象。昏黄的灯火下，她的侧脸柔和得不像话，身上拢着一层暖光。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后，没出声。
江晚察觉到人，回过头，冲他笑：“回来了？”
“嗯。”陆亦川在她身边蹲下，拿起笸箩里那件还没成形的衣裳，比划了一下，大概也就他两个巴掌大。他看了一会儿，又心翼翼地放回去。然后，他伸出手，覆在了江晚还握着针线的手上。
“别做了，伤眼睛。”
“白都歇着，这会儿不困。”
陆亦川没再话，只是把她的手整个包在自己的掌心里，那上面还有细密的针脚扎出的红点。他把她的手送到嘴边，轻轻吹了吹。
江晚的心，一下子就软成了一汪水。她靠过去，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亦川，我今一直在想，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儿好。”
“想好了？”
“要是闺女，就叫陆念安。要是子……就叫陆承启。”
念安，承启。
陆亦川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名字，胸口涨得满满的。他反手搂住江晚，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又温柔：“都好听。”
他顿了顿，又：“今在厂里，正阳和大柱叔合计着，要给你专门研制一款营养糊，要把全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和孩子吃。”
江晚怔住了，抬起头看他。
陆亦川看着她的眼睛，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咱们这个家，往后又有新的盼头了。”
窗外，月光如水，屋内的灯火，也安安稳稳地亮着。这个家，有了新的念想，也有了要开启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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