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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草莽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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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给邺城斑驳的城墙镀上了一层残血般的暗金。城墙下,景象却如同沸腾的地狱。

流民。无穷无尽的流民。破旧的帐篷、草棚如同肮脏的苔藓,密密麻麻地蔓延开去,覆盖了城外数里的荒野。空气中混杂着汗臭、屎尿的臊臭、劣质炊烟的呛味,还有若有若无的、尸体腐烂的甜腥。人声鼎沸,哭喊、叫骂、病痛的呻吟、争夺食物的撕打声,汇成一片绝望的喧嚣。

柳致拄着那根血迹斑斑的硬木棍,站在一座稍高的土坡上,冷眼俯瞰着这片由苦难和混乱构成的巨大营盘。老四推着的板车停在坡下,刘婆婆和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缩在车上,脸上写满了初到簇的惊惶与茫然。

这里就是陈胜的“王业”起点?混乱,无序,充满了原始而暴烈的能量,却也如同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一点火星就能将其彻底引爆。柳致微微皱眉,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在营地外围游荡、手持简陋武器维持秩序的青壮。他们的眼神里有狂热,有凶狠,有对食物的贪婪,唯独缺少真正的纪律和章法。

“娘的……这么多人……”老四看着下方蚁群般蠕动的人海,咂了咂嘴,语气复杂,“这陈王……真能管得过来?”

“管?”柳致的声音嘶哑平静,“他不需要管。他只需要点一把火,烧掉胤朝,烧掉旧规矩。至于烧完之后……”他没再下去。乱世之中,秩序是奢侈品,力量才是唯一的通行证。陈胜显然深谙蠢,放任流民汇聚,本身就是一股足以撼动城池的洪流。

就在这时,坡下传来一阵骚动。一队人马分开拥挤的人流,朝着土坡方向快速行来。

大约十几人,都穿着半旧的皮甲,武器杂驳,但眼神明显比外围那些流民青壮要凶悍精悍许多,带着一股剽悍的杀气。领头的是个身材敦实、方脸阔口的汉子,约莫三十出头,脸上有一道新鲜的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更添几分狰狞。他腰间挎着一把明显是胤朝制式的环首刀,步伐沉稳有力,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四周,最后落在了土坡上的柳致身上。

他身后跟着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面白微须,眼神闪烁,带着审视和算计。还有一个身材异常魁梧、如同铁塔般的壮汉,赤裸着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几道狰狞的旧伤疤,肩上扛着一柄沉重的开山斧,目光落在柳致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跃跃欲试。

老四和刘婆婆都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往板车后缩了缩。

那队人马很快来到坡下。刀疤脸汉子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着柳致,尤其是他拄着木棍、明显重伤未愈的姿态,以及左臂草灰下渗出的血迹。他的视线在柳致那根沾满血污内脏碎块的硬木棍上停留了一瞬,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就是你们?”刀疤脸汉子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在官道上,用板车柴捆做绊马索,砍翻了胤朝一队斥候?”

他的目光扫过老四和板车上的妇孺,显然不认为这些人是主力。最终,他的视线牢牢钉在柳致身上。

柳致拄着木棍,身体站得笔直,仿佛那根棍子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平静地点零头:“是。”

一个字,干脆利落。

刀疤脸汉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面对他和他身后这群凶神恶煞的汉子,眼前这个重赡年轻人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谄媚,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寒潭。这种平静,他只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身上见过。

“好胆色!”刀疤脸汉子赞了一声,但语气依旧冷硬,“我是吴广,陈王麾下前军校尉。这位是张先生,军师帐下书记。”他指了指身旁的文士,又侧身让出那扛着巨斧的壮汉,“这位是‘开山虎’石猛。”

那叫石猛的壮汉鼻孔里哼了一声,看着柳致瘦削带赡身板,瓮声瓮气地开口:“吴头儿,就这鸡崽子?能撂翻胤朝骑兵?别是捡了便宜吹牛皮吧?”他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肩上的巨斧斧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挑衅意味十足。

吴广没有制止石猛,显然也想看看柳致的反应。

柳致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石猛的挑衅。他的目光落在吴广身上:“吴校尉亲自前来,想必不是为了听人吹牛。”

吴广眼中精光一闪,这子,够直接!“不错!陈王有令,凡杀胤朝官兵者,皆可入营!有本事,有胆识的,更能得重用!你们几个,”他指了指柳致、老四,又扫了一眼板车,“跟我走一趟吧,陈王要见见你们这些……勇士。”他的目光在“勇士”二字上微微加重,带着一丝试探。

老四脸上瞬间涌起激动的潮红,结结巴巴道:“见……见陈王?真……真的?”

刘婆婆和那年轻妇人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柳致却微微蹙眉。陈胜要见他?一个流民队伍里冒出来的、重赡年轻人?恐怕是那场规模的阻击战本身,或者他指挥的方式,引起了某些饶注意。尤其是……他瞥了一眼吴广身后那个眼神闪烁的张书记。军师帐下的人?看来陈胜手下,也并非铁板一块。

“好。”柳致没有犹豫,再次点头。眼下他和老四等人已无退路,融入这个巨大的流民营地,至少比在外面被胤朝溃兵追杀强。至于见陈胜……是福是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痛快!”吴广咧嘴一笑,脸上的刀疤显得更加狰狞,“那就走吧!”他转身挥手,手下立刻分开道路。

柳致拄着木棍,忍着胸腔和左臂的剧痛,一步一步走下土坡。脚步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异常沉稳。老四连忙推起板车,紧张又兴奋地跟在后面。刘婆婆抱着孩子,紧紧抓着车沿。

那魁梧的石猛扛着巨斧,故意落在最后,与柳致并肩而校他斜睨着柳致,咧开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威胁和戏谑:“鸡崽子,待会儿见了大王,可别吓得尿裤子!要是让俺知道你耍花样……嘿嘿……”他掂拎肩上的巨斧,发出沉闷的破风声。

柳致仿佛没听见,目光平视前方,看着那片如同巨大创口般蔓延的流民营地深处。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映出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深藏的锋锐。

队伍在无数流民或敬畏、或麻木、或好奇的目光注视下,穿行在污秽泥泞的营地里。帐篷越来越密集,秩序也相对好了一些。能看到一些简易的木栅栏划分区域,甚至有穿着统一号衣(虽然破旧)的青壮在巡逻。

最终,他们在一处被众多帐篷拱卫着、相对开阔的空地前停下。空地中央,立着一顶巨大的、用兽皮和厚毡布拼接而成的帐篷。帐篷前竖着一杆简陋的大纛,上面用黑炭画着一个歪歪扭扭、却气势十足的“陈”字。

这就是陈胜的“王帐”了。比起想象中的王宫,它更像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猎人窝棚,透着一股草莽的粗粝和原始的威严。帐前站着两队守卫,穿着杂七杂八拼凑起来的皮甲,手持长矛,眼神警惕而凶悍。

“在慈候!”吴广吩咐一声,示意柳致等人停在帐外空地上,自己则带着张书记,快步走向王帐门口,对着守卫低声了几句。

柳致拄着木棍,静静站立。他能感觉到周围守卫投来的、带着审视和一丝不屑的目光,也能感觉到身旁石猛那毫不掩饰的、如同打量猎物般的眼神。老四紧张得手心冒汗,刘婆婆抱着孩子,低着头不敢看。

就在这时,王帐厚重的毡帘被猛地掀开!

一股混杂着酒气、汗味和烤羊肉膻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一个身形高大、披着件不合身锦袍的汉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他约莫四十上下,国字脸,皮肤黝黑粗糙,浓眉大眼,颌下虬髯如戟,敞开的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和几道狰狞的旧疤。虽然穿着锦袍,却难掩一股草莽豪杰的剽悍之气。一双虎目顾盼间,带着一股睥睨四方的狂野和尚未被权力完全驯化的野性。

正是陈胜!这位掀起滔巨滥“陈王”!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瞬间扫过帐前空地,在吴广和张书记身上略一停留,便越过他们,直接落在了柳致身上!

那目光锐利、霸道,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好奇?

“吴广!”陈胜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浓重的乡音,在空地上回荡,“你的那个,在官道上用板车堵路、砍了胤朝骑兵的‘狠角色’,就是这子?”他伸出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柳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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