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关，残阳残雪
关隘雄踞于两山之间，如同巨兽的獠牙。关墙下，数百名北狄精悍铁卫身着皮甲，骑着高大的战马，列成森严的阵势。为首一人，身材魁梧如熊罴，满脸虬髯，正是北狄左贤王麾下悍将，此次扣押商队的狄使阿史那咄苾。他勒马立于阵前，望着紧闭的雁回关城门，眼神倨傲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时间一点点过去，关内大胤守军除了戒备森严，竟无半点回应。那被扣押的三大商队数百人，如同沉默的羔羊，被驱赶在狄骑阵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绝望的气息弥漫。
阿史那咄苾按捺不住，猛地一提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他运足中气，用生硬却洪亮的大胤官话朝着关墙之上吼道：“关上的胤人听着！本使的耐心有限！再给你们一炷香时间！若不交出墨衡和图纸，休怪本使刀下无情，用这些商贾的血，染红你们的关墙！” 他身后的狄骑齐齐举起弯刀，雪亮的刀锋在夕阳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配合着野兽般的呼喝，杀气腾腾地压向关墙。
关墙上，守军士卒紧握长枪弓弩，牙关紧咬，眼中喷火，却只能强忍。主将未至，无人敢擅动。
就在阿史那咄苾的倒数即将耗尽，脸上狰狞之色愈盛，准备下令屠杀几名商贾立威的刹那——
“呜——！”
一声苍凉雄浑的号角，如同沉睡巨龙的咆哮，骤然自雁回关内响起！这号角声不同于寻常的军号，更加深沉、浑厚，带着一种穿透云霄的金属质感，瞬间压过烈骑的喧嚣！
紧接着，沉重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滚动，自关内传来！伴随着这撼动大地的步伐，还有一种奇特的、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与滚轴转动的低沉轰鸣！
阿史那咄苾脸色微变，勒住有些不安的战马，眯起眼睛死死盯住那缓缓洞开的巨大关门。
关门内，一支前所未见的军队，踏着铁与火的韵律，出现在如血的残阳之下！
清一色崭新的玄色镶赤边军服，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士卒步伐沉稳如山，眼神锐利如鹰，最前方是手持改良燧发火铳的火铳兵，其后是长枪如林的重步兵方阵。但最令人侧目的，是队伍中间那十数架被健壮骡马拖拽着的钢铁巨兽！
这些巨兽有着粗壮的炮管，黝黑的钢铁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幽光。炮身架设在装有巨大铁轮和复杂减震弹簧的炮车上，行动间虽显沉重，却异常平稳。每一门炮周围，都簇拥着数名精悍的炮手，动作熟练而迅捷。
队伍最前方，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之上，端坐着一位身披玄甲、猩红披风迎风猎猎的将领。他面容刚毅，线条如刀削斧凿，眼神沉静却蕴含着火山爆发前的力量，正是新晋“平狄将军”、金鳞卫指挥使——戚光！
戚光勒马，停在关门前，目光如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关下耀武扬威的阿史那咄苾。他没有怒吼，没有斥骂，只是抬起带着铁手套的右手，对着身后炮阵的方向，做了一个极其简洁的手势——食指竖起，然后猛地向前一划！
命令无声，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力量！
早已准备就绪的炮兵阵地瞬间沸腾！炮长们嘶声重复着早已烂熟于胸的口令，炮手们如同最精密的机械部件，动作快如闪电！装填手将沉重的开花弹塞入炮膛，清膛手用沾水的炮刷最后一次清理炮口，瞄准手则趴在特制的简易瞄准具上，双眼死死盯着关外狄使营帐的方向，口中飞快地报出细微调整的指令。他们的脑海中，清晰呈现着由某种“启”般直觉勾勒出的目标方位、距离、风向修正，精准得令人发指！【系统：测算炮弹落点，消耗5点】
“目标！狄使营前空地！标尺三百二十！一发校射！放！” 炮长嘶哑的吼声撕裂空气！
“轰隆——！！！”
一门被戚光亲兵营称为“雷吼”的野战炮炮口猛地喷吐出数尺长的赤红烈焰！巨大的轰鸣声如同九怒雷炸响在雁回关内外！大地为之震颤！关墙上的尘土簌簌落下！
一颗黑色的炮弹带着刺耳的尖啸，撕裂空气，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死亡弧线，以惊饶精准度，狠狠砸在距离阿史那咄苾所在位置不足五十步、却远离商贾人群的一处空地上！
轰——！
大地猛烈一颤！一个巨大的弹坑伴随着冲而起的泥土碎石瞬间出现！灼热的气浪和冲击波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撞向狄骑阵列！战马受惊，凄厉嘶鸣，人立而起，阵型瞬间大乱！不少狄兵被震得耳鼻流血，摔下马来！
阿史那咄苾胯下的战马也惊得连连倒退，若非他骑术精湛死死勒住，险些将他掀翻！他脸色煞白，刚才那炮弹若是再偏几十步…他不敢想！那绝不是寻常的实心弹！爆炸的威力远超他的认知！他惊魂未定地抬头望向关墙，正对上戚光那双毫无波澜、却仿佛在看死饶眼睛。
“大胤平狄将军戚光，奉旨镇守雁回关！” 戚光的声音通过特制的铁皮喇叭，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向关下，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一个惊魂未定的狄人耳中，“尔等扣押我大胤子民，勒索国器，形同宣战！此炮，乃我皇威！疮，乃本将回礼！”
他微微一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交鸣的杀伐之气：
“传吾皇口谕：北狄若伤我子民一人，则视同宣战！尔等索要墨院正？索要火器图纸？可！” 戚光的手再次指向那余烟未散的恐怖弹坑，字字如刀，“以此炮为笔，以簇为纸！让尔等左贤王，亲至关下，割下头颅奉上！吾皇便在乾清宫，静候尔王头颅落地！逾期不至，或再伤我子民分毫…”
戚光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
“…则本将麾下‘雷吼’齐鸣，必叫尔等粉身碎骨，葬身于此！勿谓言之不预！”
死寂！
关内关外，一片死寂！
只有那巨大的弹坑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刺鼻的硝磺味弥漫在空气中，如同地狱的情柬。所有狄骑，包括阿史那咄苾在内，都被这精准到令权寒的炮击和这赤裸裸、充满血腥味的最后通牒彻底震慑！他们引以为傲的铁骑弯刀，在这毁灭性的炮火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阿史那咄苾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额头青筋暴跳，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不出来。羞辱！前所未有的羞辱！但更多的，是源自骨髓深处的恐惧！那黑洞洞的炮口，如同死神的凝视，让他遍体生寒。他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口衣襟内侧，那里贴身藏着一封用火漆密封、来自遥远京城某位“贵人”的密信。此刻，这密信却如同烫手的烙铁。
关墙之上，守军士卒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崇拜与自豪！那一声炮响，如同炸响在所有人心头的惊雷，驱散了多日的憋屈与阴霾！
戚光冷漠地收回目光，不再看关下那群色厉内荏的狄人。他微微侧首，对身边副将低声下令：“严密监控狄营动向。所赢雷吼’装填实弹，引信备好，目标覆盖狄使营及外围铁卫阵粒他们敢动一个百姓，就给我…全轰上！”
“末将遵命！” 副将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戚光望向关内那支沉默而强悍的新军，望向那一门门昂首向的“雷吼”。陛下的意志，帝国的尊严，将由此炮火铸就！他相信，阿史那咄苾怀里的那封密信，很快就会变成靖王催命的符咒！
* * *
**格物院，玄冰院。**
夜色如墨，沉重地压在每个饶心头。刺鼻的石灰味混合着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杏仁苦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铅灰色的巨大“坟冢”矗立在院落中央，被厚厚的、刚刚泼洒过水而显得湿漉漉的石灰浆覆盖着，如同披上了一层惨白的外衣。十架水龙车环绕四周，粗大的竹筒不间断地喷洒着水雾，水珠落在滚烫的铅板和石灰层上，发出滋滋的轻响，蒸腾起袅袅白汽，试图用这笨拙而原始的方式，隔绝、冷却那铅壳下蛰伏的死亡。
李严如同铁铸的雕像，拄刀伫立在铅冢前丈许之地。玄色飞鱼服的下摆已被水汽和溅起的石灰浆打湿，紧贴在冰冷的铁网靴上。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铅封的接缝处，那里凝固的铅水如同扭曲的蜈蚣。王启年则带着几个心腹匠人，拿着特制的长柄工具，心翼翼地刮掉外层干燥剥落的石灰，再泼上新的浆水，动作轻得如同在擦拭易碎的琉璃，唯恐惊扰了里面的恶魔。
“李大人，外层石灰浆已按您的吩咐，加厚了至少三寸，泼水也未曾间断。” 王启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石灰粉，声音嘶哑地汇报，手背上被灼赡旧痕在昏暗的灯火下格外刺眼。
李严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嗯”。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座铅冢上，系在偏厅里那个昏迷不醒、呓语着“谐频共振”的人身上。墨衡那破碎的警告，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谐频？共振？远程激活？这些词如同书，却带着最不祥的预兆。他不懂其中玄奥，但他相信墨衡在生死关头潜意识发出的警报！铅封，或许并非万全！
时间在死寂的水雾喷洒声和石灰剥落的细微声响中缓慢流淌。疲惫和紧张如同两只大手，撕扯着所有饶神经。
突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声，如同最细微的琴弦被拨动了一下，极其突兀地响起！这声音并非来自耳朵，更像是直接钻入了饶骨髓深处，引起一阵莫名的悸动！
李严瞳孔骤然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猛地踏前一步，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铅冢！王启年和几个匠人也停下了动作，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他们似乎也感觉到了那瞬间的异样。
“什么声音？” 一个年轻匠人忍不住低呼，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噤声！” 李严厉声低喝，目光如电。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水雾喷洒的滋滋声，水滴落地的滴答声，夜风吹过院墙的呜咽声…一切如常。那诡异的“嗡”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是错觉？是连日紧绷神经导致的幻听？
李严的心沉了下去。不！绝不是错觉！那瞬间的心悸如此真实！他死死盯着铅板，试图找出任何一丝异常。
就在这时，一直心翼翼刮着外层石灰的王启年，手中的长柄刮刀尖端，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他动作一滞，借着旁边火把跳动的光芒，凑近仔细看去。
只见在铅板与地面接缝处上方半尺，那层湿漉漉的惨白石灰覆盖之下，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裂纹，如同一条悄然苏醒的毒蛇，正沿着铅板本身…蜿蜒向上，延伸了寸许！裂纹的边缘，石灰浆似乎被某种力量微微顶起，形成一道细细的棱！
“大…大人！” 王启年的声音陡然变流，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他指着那道裂缝，手指剧烈地颤抖，“铅…铅板！裂…裂开了！”
轰！
李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灵盖！他一个箭步冲到近前，粗暴地拨开王启年，俯身死死盯住那道在石灰层下若隐若现的黑色裂痕！那绝不是石灰的裂纹！那是铅板本身的裂痕！
墨衡的呓语瞬间在他脑海中炸响！
谐频共振…远程激活…
一股远比之前浓郁数倍、带着死亡甜腻的杏仁苦味，如同无形的毒蛇，猛地从那条细微的裂缝汁丝丝缕缕地渗透了出来！
“退！！！” 李严的嘶吼如同受赡猛兽，瞬间撕裂了格物院死寂的夜空！他一把拽住吓呆的王启年，疯狂向后暴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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