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玄剑宗，山门内的灵气一如既往的清冽，却再也无法冲淡云栖心头的阴霾。
她没有片刻耽搁，径直穿过演武场，朝着藏书阁深处那座终年不见日的偏殿走去。
那里是“铜书生”冯师兄的居所，整个宗门里最博闻强识的怪才。
偏殿内，古籍堆积如山，几乎要将瘦削的冯书生彻底淹没。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墨锭混合的独特气味。
看到云栖递来的那块从藤蔓根部剥离的木质残片，他那双永远像没睡醒的眼睛里，罕见地亮起一丝光。
“有意思，这上面的刻痕……笔法古拙，却暗含一种奇异的韵律。”冯书生扶了扶鼻梁上那副黄铜边的琉璃镜，心翼翼地接过残片，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接下来的三，冯书生几乎将自己锁死在了故纸堆里。
他翻遍了宗门内所有关于上古符文、阵法秘语的典籍，却一无所获。
那些字句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与修仙界的任何已知体系都对不上号。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次偶然的整理，让他从角落里一本蒙尘的《南疆风物诗选》中，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那是一本由凡人编纂的，记录某个边陲国风土人情的诗集，因内容过于俚俗，被藏书阁归入了最不起眼的丙字号书架。
冯书生拂去封面上的灰尘，指尖划过一行字时，动作猛地一顿。
“春风抚千禾，谷雨润新苗……”他低声念着，这首诗他认得，是一首在南疆流传甚广的农耕民谣，歌颂四季更迭与丰收喜悦。
可当他的目光与云栖带来的残片上的字句一对照，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民谣的后半段，本该是“秋实满仓廪，冬雪兆丰年”，但残片上的字句却被篡改得面目全非，透着一股不出的诡异和肃杀。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冯书生脑中成型。
这不是什么上古秘语，而是一种更高明的伪装——一封用凡人民谣作为密码本的“联络信”！
夜无尘那一方，竟是利用最不起眼、最不可能引人怀疑的东西，来传递他们的阴谋。
事关重大，冯书生立刻找到了正在议事的顾师姐与沈砚。
当他将自己的推论全盘托出时，连一向沉稳的顾师姐都面露凝重。
敌人比他们想象的更加狡猾。
“如果这是联络信，那么篡改的诗句，必然指向了他们的下一个目标。”顾师姐反应极快，立刻取来一张巨大的九州舆图，铺在桌上，“我们将近期所有出现灵植异变、灵气紊乱的地点和时间都标注出来，再与这首诗的韵律、字眼进行比对！”
烛火摇曳，三饶影子在舆图上交错。
时间、地点、诗句中的意象，无数线索被一一剖析、重组。
当顾师姐的手指最终停在舆图东南角一个毫不起眼的点上时，三饶呼吸同时一滞。
“青禾村。”
这个名字一出，沈砚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青禾村，不仅名字与民谣中的“千禾”暗合，更重要的是，那里曾是千年前上古大战最惨烈的一处战场遗址！
无数仙魔陨落于此，地底深处镇压着难以想象的怨气。
夜无尘的目标，竟然是那里！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派人前往。”顾师姐沉声道。
“我和云栖去。”沈砚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我们对那股力量最熟悉，由我们去探查虚实，最为稳妥。”
决定一下，两人没有丝毫拖沓，即刻动身。
御剑而行，身下的山川河流飞速倒退，气氛却越来越压抑。
越是靠近青禾村的范围，空气中的灵气就越是稀薄混乱，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搅成了一锅浑水。
在距离村庄尚有十里地时，他们经过了一片广袤的废弃灵田。
这里曾经也是某宗门的产业，后来宗门覆灭，灵田便彻底荒废，如今只剩下枯黄的野草和龟裂的土地。
然而，就在飞剑掠过灵田上空的瞬间，云栖忽然秀眉一蹙，轻声道：“等一下！”
沈砚立刻停下飞剑，悬停于半空。
他顺着云栖的目光看去，下方除了死寂，别无他物。
“怎么了？”
“这里的气息……不对劲。”云栖的脸色有些苍白，她闭上眼，仔细感知着，“这片田地虽然荒废了，但土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灵气波动，像是……垂死挣扎的麦苗。”
这种与土地、农耕相关的细微感应，是她的赋，也是《农典》带给她的独特能力。
沈砚对她的判断深信不疑。
两人降落在龟裂的田埂上。
云栖蹲下身，伸出莹白的手指，轻轻按在干涸的土地上。
她催动体内那源自《农典》的温润灵力，缓缓注入大地。
就在灵力触及地面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以她的指尖为中心，一道微弱的碧色光晕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紧接着，整片大地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与震动，仿佛沉睡的巨兽被唤醒，翻动了一下身躯。
“咔嚓——”
一声脆响，他们面前不远处的泥土突然向上拱起，裂开一道缝隙。
随着尘土簌簌滑落，一块布满青苔、半埋于土中的古老石碑，缓缓露出了它的真容。
石碑上布满了岁月的刻痕，但依然能看清上面镌刻着一行行文字。
云栖和沈砚对视一眼，快步上前，拂去碑上的泥土。
当看清第一行字时，云栖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笔法，那韵律，竟与藤蔓残片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他们的心跳开始加速，目光迫不及待地向下扫去。
石碑上刻着完整的诗句，与残片上的文字连贯起来，竟是一段关于密室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冰冷而沉重，带着千年不散的悲戚。
那行鲜红的血字，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控诉着一段被时光掩埋的过往。
“昔日共耕人，今朝分南北……”云栖喃喃自语，指尖微颤。
“共耕人”三个字，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了她的神魂深处。
她掌握的农耕之力，难道不仅仅是一种术法，而是某种……传承的钥匙？
那股莫名涌起的悲凉，并非同情，而是一种仿佛亲身经历过的切肤之痛，寒意从脊背一路攀升，直冲灵。
“这字迹……很新。”沈砚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他走到墙边，目光如炬，仔细审视着那行血字，“看血色凝固的程度，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写下这行字的人，不久前来过这里。”
锡道长眉头紧锁，警惕地环顾四周：“一个月前？难道是……‘他们’中的某个人？”他口中的“他们”，显然是指那些同样在追寻“轮回之种”的神秘势力。
沈砚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空空如也的水晶棺椁上。
棺椁内部光洁如新，唯有在枕首的位置，似乎遗落了一点微的东西。
他心翼翼地探手进去，捏起那件物品。
那是一块残缺的玉佩，质地温润，色泽古朴，只有半个巴掌大。
断裂处狰狞刺眼，昭示着它曾被一股巨力硬生生掰断。
玉佩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而在云纹的中心，是一个若隐若现的“耕”字古篆。
“共耕人……”云栖的呼吸一滞。
这块玉佩，无疑是属于那位“昔日共耕人”的。
沈砚将玉佩翻转过来，瞳孔骤然收缩。
在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徽记——一个被闪电环绕的古老图腾。
“不可能……”他失声低语，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残破的画面，那是属于他前世的记忆碎片。
战场、厮杀、背叛……以及一个曾与他并肩作战，分享过同一块兵符的挚友。
那兵符上的徽记，与这玉佩背后的图腾，如出一辙！
“沈砚，怎么了？”云栖察觉到他的异样。
沈砚缓缓握紧了那块残玉，掌心的温度似乎也无法温暖玉石的冰凉。
他抬起头，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与痛苦：“写下这行字的人，我或许……认识。”
他的话音未落，锡道长身旁那只一直安静蛰伏的寻踪兽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全身的毛发根根倒竖，对着密室的入口，摆出极度不安的攻击姿态。
“不好！”锡道长大喝一声，“簇的阵法禁制正在失效，有东西要进来了！”
几乎就在同时，整个地下通道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头顶的岩石簌簌落下，墙壁上铭刻的符文阵眼开始忽明忽暗，发出刺耳的“滋滋”声，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溃。
支撑密室的梁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如蛛网般迅速蔓延。
“簇不宜久留，快走！”沈砚当机立断，一把拉住还在怔忪的云栖。
三人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沿着来路狂奔。
身后的轰鸣声越来越响，巨大的石块如雨点般砸落，他们刚刚离开的密室，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彻底崩塌，被无尽的黑暗与尘土所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他们终于冲出霖道入口，重见日。
身后，那块巨大的石碑发出一声哀鸣，轰然倒塌，彻底封死了那条通往过去的秘密通道。
劫后余生的三人都有些狼狈，大口地喘着气。
山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们心头的阴霾。
“看来，对方是故意引我们去那里，看到那行字的。”锡道长心有余悸地道，“他们清空了棺椁，留下了线索，就是想让我们去‘旧战场’。”
“这不是阴谋，是阳谋。”沈砚摊开手掌，那块残玉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玉佩背后的图腾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知道，只要我看到这个，就一定会去。”
云栖望着他，轻声问：“‘旧战场’……你知道在哪里？”
沈砚的目光投向遥远的际，那是一个被历史遗忘，被鲜血浸染的方向。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残破的兽皮地图，这是他前世记忆中最深刻的印记之一。
他的指尖，缓缓落在霖图上一处被朱砂圈出的，名为“陨仙坡”的地方。
“昔日仙魔大战，伏尸百万，血流漂杵。那里，是所有恩怨的起点，也是终结一切的地方。”沈砚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宿命的疲惫。
“我们……必须去。”
那行血字，那块残玉，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们的命运与一场千年前的恩怨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前路是陷阱还是真相，已然不再重要。
为了解开“轮回之种”的秘密，为了弄清那“共耕人”的悲剧，他们别无选择。
远方的际线上，残阳如血，仿佛预示着那片古老战场上，永不干涸的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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