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12日 上午9:03
恒远实业三号车间弥漫着刺鼻的机油味，李明的皮鞋踩过地面斑驳的油渍，秒表在掌心咔嗒作响。他停在一台轰鸣的cNc机床前，目光扫过操作面板——进给速度比工艺卡快了20%，冷却液喷嘴歪斜着喷向导轨。
“王师傅，”他敲了敲防护栏，“这个批次的齿轮轴粗糙度要求Ra1.6，按您现在的参数，废品率至少会超5%。”
被称作王师傅的老工人抬起头，油污覆盖的脸上挤出不耐：“李啊，你才来几？这机床主轴间隙大了0.03毫米，不快点走刀根本干不出活儿。”周围几个工人交换眼色，有韧声嘀咕：“外企来的高材生，懂什么叫国情？”
李明刚要开口，尖锐的争吵声从质检区传来。二十米外，穿藏蓝色质检服的林夏正拿着游标卡尺，与一名工人对峙。她的防护镜反光中，李明看见质检单上刺眼的红叉——工件孔径公差超差0.1毫米。
“这批必须全检，”林夏的声音冷静却带着锋芒，“上周已经放过两批让步接收件，再这样下去，月底客户验厂必出问题。”
“你他妈少拿客户压人！”工人撸起袖子露出纹着青龙的手臂，“张总了，生产为重，质检别太死板——”
“砰！”
李明的秒表重重拍在操作台上，金属外壳磕出凹痕：“现在是9:08，王师傅，如果你能在9:15前调整好机床参数并首检合格，这批工件算我的绩效。否则...”他指了指墙上布满灰尘的“质量第一”标语，“按员工手册第37条，重复返工三次，停岗培训。”
车间突然安静。王师傅咬了咬牙，转身开始调整参数。李明摸出裤兜里的笔记本，写下第27处隐患：员工对工艺文件执行率不足40%，需推行目视化管理。
上午11:15
会议室里，七张泛黄的皮质转椅围着椭圆形会议桌。常务副总张成斜靠在椅背上，指间的香烟在“禁止吸烟”标识下明灭。他扫了眼李明的工牌：“听你在霍尼韦尔搞过精益生产？我们这儿都是糙汉子，讲究不了那么多——对吧，老陈？”
被称作老陈的技术部经理干咳两声：“张得对，有些流程看着漂亮，落地难啊。比如那个...什么tpm，设备保养让操作工来做，他们哪儿懂？”
李明翻开笔记本，投影仪开始播放他凌晨三点整理的ppt：“恒远的设备综合效率（oEE）只有42%，远低于行业平均水平65%。问题不在操作工，而在——”他调出一张对比图，“维修部备件库存周转率每月仅1.2次，导致停机等待时间占比38%。”
张成的脸色沉下来。这时，会议室门被推开，林夏抱着文件夹走进来，防护镜换成了细框眼镜，露出眉骨处淡淡的疤痕。她将一份报告拍在桌上：“八月入库的304不锈钢棒，光谱检测显示镍含量不足6%，采购部为什么签了特采？”
采购部经理赵强脸色一变：“国外钢材涨价厉害，老板都批了——”
“老板批的是‘紧急采购’，不是‘降低标准’。”林夏翻开手机相册，“这是我今早拍的仓库A区，12吨问题钢材还堆在那儿，锈蚀率已经超过15%。”
张成突然拍桌而起：“够了！你们新来的就会挑刺？有本事去跟银行谈，让他们宽限三个月——”
“张总，”李明打断他，“如果按现有流程，三个月后就算银行不催贷，客户也会因为连续三次交期延误终止合同。”他转向坐在角落的老板陈建国，“我需要三时间做全面诊断，之后会提交整改方案。”
陈建国沉默片刻，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工商银行催款通知书，到期日：2023年12月31日。“你们都是我花高薪挖来的，”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张成，从明起，生产和质检直接向我汇报。散会。”
深夜23:47
车间大灯次第熄灭，只剩下值班灯散发昏黄光芒。李明蹲在废料堆前，用游标卡尺测量报废件的尺寸，笔记本上记满数据。身后传来脚步声，林夏递来一罐咖啡：“陈老板让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地下二层的档案室里，陈建国正在擦拭一台老旧机床模型。“这是1985年厂里自己造的万能铣床，”他眼神怅惘，“当年我们靠这个拿了省优产品。”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本红色证书：“2010年，恒远是高新技术企业，现在...”
证书封面布满霉斑，“高新技术企业”字样被灰尘覆盖。林夏翻开内页，突然指着申报材料：“数控精密磨床研发项目？陈老板，这个项目的技术文档还在吗？”
陈建国苦笑道：“早丢了。当年负责项目的老工程师，被同行高薪挖走了。”
李明与林夏对视一眼。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月光，照在墙角堆积的“质量改进建议表”上——最近一张的落款是2018年。
凌晨00:15
李明在宿舍床头铺开笔记本，写下第二计划：
1. 6:30 蹲点早会，观察员工状态
2. 9:00 调取近三年生产日报
3. 14:00 测试机床热变形数据
4. 20:00 约谈老员工代表
笔尖停顿片刻，又添上一行：林夏的眉骨伤，像是撞击所致，需注意其安全。
窗外，厂区围墙外的霓虹灯在夜空中明灭，远处传来机床隐隐的嗡鸣。一场关于生存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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