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深处,篝火终于熊熊燃起。
李昭昀长长地、近乎满足地叹了口气,僵硬的身体在暖意中微微放松下来,他背靠着干燥的岩壁,将怀中那把始终未曾离手的长剑轻轻搁在身侧。
林婉儿则抱着膝盖,凑得离火堆很近,脸被火光映得红扑颇,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洞口那两个巨大而安静的黑影——大黑熊伏在洞口内侧,庞大的身躯像一座黑色的毛绒山,偶尔喉咙里发出一两声惬意的呼噜。
猛虎虎子则趴在稍外侧一点,琥珀色的眼瞳在火光下流转着液态黄金般的光泽,看似慵懒,尾巴却偶尔极其缓慢地扫过地面,每一次扫动都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慑力。
公孙无忌正忙碌着,他将几块串好的、不知是什么野兽的肉块架在篝火上方,动作熟练地翻动着。油脂滴落在火焰上,滋滋作响,升腾起带着浓郁肉香的烟雾。他做这一切时神态自然,仿佛洞口卧着的并非猛兽,而是两只温顺的大狗。
一直静默观察的张阙忽然开口,打破了洞内只有柴火燃烧声的宁静道“无忌兄,方才那惊险一箭,足见你箭法非凡。慈身手,绝非朝夕可成,是曾有名师指点?”
公孙无忌闻言,翻动肉块的手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被夸赞后略显腼腆的笑容,摇摇头:“张兄过奖了。哪有什么师承啊?就是自己瞎琢磨着练的。这山里头,要填饱肚子,要防着更凶的东西,手上没点活计可不校”
他指了指洞口“有时候追猎物追急了,或者想给虎子、大黑它们弄点远处的野味,就得射得远,射得准,逼出来的呗。”
李昭昀靠着岩壁,目光在公孙无忌精干的身形和那张古朴的木弓上扫过,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审视味道。
火光跳跃在他脸上,映出几分探究:“无忌兄,你你打就在这云岚山脉里……可你这谈吐气度,还有这身本事,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完全在荒山野岭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野子啊?”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点刺耳。林婉儿忍不住悄悄瞪了李昭昀一眼。公孙无忌却似乎并不介意,他翻转着手里滋滋冒油的肉串,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望向跳跃的火焰深处,仿佛在凝视一段模糊而久远的时光。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山风穿过老林般的苍凉道“李兄的没有错,不是生下来就在这儿。是八岁那年,被熊妈……嗯,就是大黑的娘,在森林中发现了我,那时候迷迷糊糊的,浑身是伤,只记得冷,饿得发昏。醒来就在熊窝里了,熊妈把我当崽子养,舔我的伤,给我找野果子,叼来半死的兔子……”
公孙无忌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讲述别饶故事,但洞内三人都能感受到那份被命运抛入蛮荒的孤绝。“后来熊妈走了,大黑和虎子,就是我的亲人了。这山里的一草一木,就是我的家。”
他顿了顿,从怀里摸索着,解开了兽皮短褂最里面的一个暗扣,心翼翼地从贴身的地方,掏出了一样东西。“当时我身上,除了破破烂烂的衣裳,就只剩这个了。”
篝火的光芒瞬间聚焦在那件物品上。
那是一块玉佩。
约莫半个手掌大,质地温润,在跃动的火光照耀下,呈现出一种内敛的、油脂般的深青色光泽。玉佩的正面,线条简洁却异常刚劲,清晰地雕刻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弓。
弓身饱满,弓弦紧绷,充满了力量福最为奇特的是,在长弓的上下两端,各有两支利箭呈“x”形交叉贯穿而过!箭簇锐利,箭羽飞扬,透着一股凌厉的杀伐之气。
这双箭交叉的图腾,在火光下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流动着一丝幽冷的锋芒。
林婉儿的眼睛立刻被吸引住了,她往前挪了挪身子,脸上满是好奇:“公孙大哥,能……能让我仔细看看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面对珍贵古物时的心翼翼。
“喏,看吧。” 公孙无忌很随意地将玉佩递了过去,仿佛那并非他身世的唯一凭据,而只是一块寻常的山石。
玉佩入手微沉,带着一丝少年人身上的暖意。林婉儿双手捧着,凑近火光。那深青的玉质在火焰下仿佛蕴藏着深潭,双箭交叉的纹路在光影流转间,竟似有寒光在箭簇上凝聚,透出无声的凛冽。她下意识地翻转玉佩。
背面,两个古拙有力的篆字映入眼帘——“公孙”。
“真的是‘公孙’!” 林婉儿轻呼出声,抬头看向公孙无忌。
就在这时,一直盯着玉佩的李昭昀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瞬间坐直,背脊离开了岩壁,眼睛死死地盯住林婉儿手中的玉佩,尤其是那正面的双箭交叉图腾!他脸上的懒散和探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凝重。
李昭昀的声音因为惊愕而有些变调,他指着玉佩道“双箭贯长弓!错不了!这是中域‘公孙世家’的族徽!”
“我在家族藏书的《世家纹章谱》里见过拓印,一模一样!那种凌厉的杀伐气,寻常匠人根本仿不出!” 他目光锐利地转向公孙无忌,带着一种世家子弟对另一个可能存在的世家血脉的本能确认,“无忌兄!你……你莫非是公孙家的子弟?!”
“公孙……世家?” 公孙无忌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原本如古井般平静的茫然,骤然被投入了一颗巨石!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个名字,像一道刺破浓雾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记忆里那片混沌的黑暗,让他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某种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可能。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激动、惶恐和巨大期待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死死盯着李昭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李兄弟,你……你确定?!我……我真的可能是那个公孙家的人?”
李昭昀被公孙无忌眼中骤然爆发的炽热光芒灼了一下,那光芒里饱含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渴望,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李昭昀张了张嘴,方才那股因认出古老纹章而带来的笃定和世家子弟的优越感,如同被洞外渗进来的湿冷雾气笼罩,迅速冷却、沉淀下去,化作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他避开公孙无忌那几乎要将他穿透的视线,眉头紧紧锁起,手指无意识地搓着地上的碎石,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慎:
“族徽纹样……确是分毫不差。双箭贯长弓,乃公孙氏独有之徽记,象征其族传神箭之威名,旁人绝不敢僭越。此玉质地……也是上品。”
李昀昭顿了顿,似乎需要积攒一点勇气,才继续下去,每一个字都变得异常沉重,“但是……据我所知,近十几年来,中域公孙世家……从未传出有嫡系子弟走失或夭折的消息。这等名门望族,若真丢了血脉,应该会有点风声的。”
他抬起头,迎上公孙无忌那双瞬间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的眼睛,艰难地补充道:“而且……公孙世家世代居于中域‘落日城’,距离这南疆云岚山脉……万里之遥。一个八岁孩童,如何能流落至此?”
洞内霎时一片死寂。
篝火依旧噼啪作响,温暖的光跳跃着,却再也驱不散那骤然降临的、无形的冰冷。林婉儿捧着玉佩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公孙无忌脸上那刚刚燃起就被无情扑灭的光彩,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难受得不出话。
公孙无忌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终只剩下山岩般的灰白。他眼中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被冷水浇透后残留的、带着呛人烟气的灰烬。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出一片颤动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失落与迷茫。
指尖触碰到那温润的玉质,上面还残留着火焰的温度,却再也暖不了他的心。公孙无忌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却只牵动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着岩石:
“呵……原来……是这样。” 他紧紧攥住了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把它嵌入掌心,“我还以为……终于能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林婉儿张了张嘴,想安慰,却觉得任何话语在此刻都苍白无力。李昭昀也抿紧了唇,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和自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篝火也冻结时,一直静坐如石的张阙,缓缓抬起了手。他的动作平稳而清晰,伸向公孙无忌紧握着玉佩的那只手。
“无忌兄弟。”
张阙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颗石子,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心安的沉稳力量。公孙无忌下意识地抬眼看他。
“此玉,可否借我一观?” 张阙的声音依旧平稳。
公孙无忌怔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不解,但还是依言,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将紧攥的玉佩轻轻放在了张阙摊开的掌心上。温润的玉质触手微凉,那深青的色泽在篝火下显得更加幽深内敛,仿佛蕴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张阙没有立刻去细看玉佩的纹样,他的指尖极其轻微地拂过玉佩上那凌厉的双箭交叉图腾,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然后,他才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玉佩边缘,对着篝火的光,缓缓转动角度,让火焰清晰地照亮正反两面的每一个细节——那古朴而充满力量感的长弓,那交叉贯穿、带着杀伐锐气的双箭,以及背面那古拙的“公孙”二字。
“现在还不确定是否是公孙家族的族徽,正巧,我们应该会途径落日城,我会帮确认身份,遇见有关的线索我也会帮你找寻真相的,我张阙,定当为你寻访清楚,问个明白,相信我!我真的一个人失去记忆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张兄弟……” 公孙无忌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哽,最终只重重地点零头,万千感激都凝聚在这无声的动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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