鑫辉电子厂巨大的厂房，在深夜的笼罩下，不再是白日里喧嚣的钢铁怪兽，而是化作一座冰冷的、永不停歇的金属坟墓。白炽灯管发出的惨白光线，像无数只冷漠的眼睛，俯视着流水线旁如同蝼蚁般移动的灰色身影。空气里，白日里混杂的化工气味沉淀下来，只剩下焊接产生的刺鼻臭氧、冷却液挥发的油腻以及浓得化不开的汗馊味。
夜班。 陈默蜷缩在那个堆满油污手册的角落矮凳上，身体因为持续的寒冷和疲惫而微微发抖。肺部深处的灼痛感如同埋藏了一团烧红的炭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沉闷的哮鸣音。他死死咬住下唇，试图将那不断涌上喉咙的腥甜痒意压下去，但一阵剧烈的痉挛还是冲破了封锁。
“咳！咳咳咳——呕……”他猛地弯下腰，用唯一能动的左手死死捂住嘴，身体因剧烈的呛咳而弓成一团。手掌心里，传来温热粘稠的触福他不敢摊开看，只是用力地在粗糙的工装裤上反复擦拭，直到掌心被磨得生疼。裤子上，留下了一片比藏青色更深、几乎看不出的湿痕。
手臂内侧的烫伤处，疼痛感如同苏醒的毒蛇，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闷热的环境和粗糙工装的摩擦，让伤口周围红肿发烫，渗出粘稠的组织液，隔着布料带来持续的、令人烦躁的黏腻福每一次挪动身体，都牵扯着那片敏感的皮肉。
更糟糕的，是一股汹涌的尿意，憋了太久，腹阵阵绞痛，膀胱像是要被撑爆。他记得李峰冰冷的指令：“上厕所提前打报告，时间不能超过五分钟！”他看了看不远处背着手、像幽灵一样在流水线旁缓慢巡视的李峰。那挺直的背影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陈默犹豫着，恐惧着，那点可怜的自尊在生理的极限需求前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他看到b线那边，那个叫王翠花的瘦女工，脸色惨白如纸，双手死死地按着腹，身体佝偻着，夹紧双腿，在工位上微微发抖。她时不时偷偷瞥向李峰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她显然已经到了极限，比陈默更甚。
陈默喉咙发干，看着王翠花痛苦的样子，仿佛看到了自己下一刻的镜像。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臭氧和汗臭的空气呛得他又是一阵压抑的闷咳。他鼓足残存的勇气，拄着拐杖，极其艰难地从矮凳上站起来，拖动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走向李峰。
“线…线长…”陈默的声音嘶哑干涩，在巨大的机器背景噪音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李峰像背后长了眼睛，猛地转过身，冰冷的眼神刀子般刮在陈默脸上：“什么事？” “我…我想去厕所…”陈默低着头，不敢看李峰的眼睛，声音低得如同蚊蚋。 “现在？”李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你他妈看不到这条线在赶工？关键节点！停线一分钟损失多少你知道吗？！憋着！半时后轮休再去！”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下。
几乎就在同时，b线那边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惊呼：“啊——！” 陈默猛地转头。 只见王翠花整个人从矮凳上滑落下来，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下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刺眼的水渍！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捂着脸，发出绝望而压抑的呜咽声。失禁的尿液在冰冷的地面蔓延开来，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整个工段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机器的轰鸣声依旧，但所有工友的动作都停滞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蜷缩在尿液和耻辱中的瘦身影。震惊、麻木、同情、还有一丝兔死狐悲的恐惧，在那些疲惫的眼睛里闪烁。
李峰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头上青筋暴起！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几步就冲到王翠花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的脸上，声音因为暴怒而尖利刺耳： “王翠花！你个废物！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厂里给你工钱是让你来拉屎拉尿的吗？！流水线都管不住你那破膀胱？！你他妈是猪吗？！给老子爬起来！立刻！马上！把这里弄干净！滚去厕所收拾！收拾不好今算你旷工！扣三工资！这个月绩效全扣！听见没有？！废物！！”他的咆哮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盖过了机器的轰鸣，每一个字都淬着恶毒的羞辱。
王翠花蜷缩在地上，瘦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呜咽声被更大的恐惧扼住，只剩下无声的、剧烈的抽搐。深色的工装裤湿透了，紧紧贴在腿上，尿液在冰冷的地面流淌，像一条蜿蜒的耻辱之河。
陈默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李峰那恶毒的咒骂，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自己的灵魂上！他看着王翠花那绝望无助的样子，巨大的恐惧和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膀胱的胀痛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腹的绞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恐惧、屈辱和生理极限的恶心感直冲喉头！
“呕……咳咳咳……呃！”他再也无法抑制，剧烈的呛咳伴随着强烈的呕吐反射汹涌而出！他猛地弯下腰，左手死死捂住嘴，但这一次，那粘稠温热的液体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了指缝的封锁！
“噗——！” 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温热腥气的粘稠液体，混合着胃里的酸水，猛地喷射在面前冰冷光滑的流水线金属传送带上！刺目的猩红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泼洒开的颜料，瞬间在银灰色的金属表面洇开一大片！浓烈的血腥气混杂着呕吐物的酸臭，猛地扩散开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 整个工段的目光，瞬间从王翠花身上，转移到了陈默身上，以及传送带上那摊刺目的、缓缓流淌的暗红！
陈默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因为脱力和剧烈的咳嗽而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缓缓抬起头，嘴角和下巴沾满了暗红的血污。他看到了李峰那张因极度震惊而扭曲的脸，看到了周围工友眼中那混杂着惊骇、恐惧和一丝看怪物般的麻木眼神。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世界开始旋转、模糊。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和那浓重的血腥味让他意识模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一刹那，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那只沾满自己鲜血和呕吐物的左手，猛地撑在了旁边一台巨大的、喷涂着黄色警戒色的点胶机冰冷的金属外壳上！
“啪！” 一个清晰、粘稠、带着暗红色泽的血色掌印，赫然印在了那冰冷的黄色金属之上！像是一个绝望的标记，一个无声的控诉，在惨白的灯光下，触目惊心！
陈默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顺着点胶机的外壳滑落下去，重重地摔倒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蜷缩在那片他自己制造的、混合着血污和呕吐物的狼藉之中，人事不省。只有那点胶机上，那个暗红色的掌印，如同地狱的烙印，在轰鸣的机器声中，无声地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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