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暗,山风吹动着破庙的门扇,发出“吱嘎”的声响。
佛像坏损,结满了蛛网,杂草丛生。
一个穿灰布衣裳,十二三岁的少年衔着一根狗尾巴草,举着一根火把,从破庙外跑进来,倏地被绊了一下,往下一看,竟是一条手臂,登时吓得大叫,
“娘,有死人!”
外头迈步进来的妇人也吓了一跳,将害怕哆嗦的儿子挡在身后,试探地走上前。
她把地上的火把捡起,上前拨开杂草,果真是个人。
却是个女子。
只见这女子穿在身上的衣裳虽破损脏污,却是上等丝绸料子,露在外面的皮肤不见有腐烂痕迹,亦无尸臭。
妇人试探地走近两步,俯身探了探女子的呼吸,发觉还有气,立刻转头嘱咐儿子,
“把水壶拿过来!”
“哦。”少年答应一声,把水壶递了过去,只是想起家乡老人讲的鬼魅故事,加上这深山破庙,心里害怕,不敢靠近。
妇人拿过水壶,走过去,将水壶里的水,缓缓倒在女子的口唇上。
苏遮月在一片黑暗中感到嘴唇湿凉,无意识地吞咽了几口后,缓缓睁开眼睛,等借着火光,看清面前的妇饶脸时,惊讶道,
“邹大娘?”
妇人也被她叫愣住了,困惑地问,
“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姓邹,你莫非也是阮州人么?曾来过我的茶水铺?”
苏遮月疑道:“我是遮月,苏遮月,您……您不认得我了吗?”
邹大娘用火把仔细照了照她,如何也想不起来,想着面前女子这副泥尘下依旧触目惊心的容貌,若是在她茶水铺子里吃过甜汤,该会有印象才是,困惑摇头,“姑娘,许是我年纪大了,我们当真见过么?”
苏遮月更加惊讶,这时环顾四周,发觉周围竟是破败的庙宇,阴暗黑沉,不见一点王府的痕迹,
“我……怎么会在这里?”
邹大娘奇道:“这话该大娘问你才对,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怎么会流落到这荒郊野外?”
“我……我……”
苏遮月努力回想,脑中一片浑噩,唯一记得却是和宗璋大婚时的景象,满屋的喜庆,鲜红如血,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邹大娘看她抱着头,神志恍惚,浑浑噩噩,加上衣裳破损,裙上隐约有黑色血污,猜测到怕是为强人所辱,痛苦不堪回首,顿时生出了同情之心,
“过去的事就当过去了,只叫是被那恶狗咬了一口,咱们向前看,莫再想了。”
又问,“你可记得家在何处,家中是否还有父母亲人?”
苏遮月愣愣地反应过来,父母亲人……忽然脑海中电光火石的一个念头闪过。
“铃铛…”
她立刻低头,抬手在胸前摸找,却空无一物,心下陡然一慌,
“大娘,你见过我的铃铛吗?”
邹大娘茫然:“铃铛?”又转身问儿子问,“阿喜,你方才可见过铃铛?”
少年躲在佛座后头,呆呆摇头。
苏遮月见他们都未瞧见,又在身上摸索,“怎么会没有呢?”
她越找越着急。
可找遍了四周,都不见铃铛踪影,一时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
邹大娘看她反反复复地搜寻,不得不出言提醒:“怕是那铃铛是值钱的物事,叫那那作恶的盗贼偷了去了。”
苏遮月茫然地看她:“偷走了?”
邹大娘又给她喂了口水,道:“往后安顿下来,有了银钱,再买一个就是了。便是再稀奇的东西,也没有京城里找不到的。”
苏遮月:“京城?”
邹大娘笑起来:“对啊,大娘正要上京去寻我那外甥女呢,你若是寻不到亲人,便与大娘结个伴,我们一道上京……”
苏遮月原本神志恍惚,听到这里突然醒了,惊问,
“您要上京寻亲?”
“可不是。”邹大娘面露喜色,“我那外甥女婿如今可是出息了,在京里做了大官呢,出入那都是四匹马拉的马车,这一趟我就是带着儿子过去投奔他们的。”
苏遮月有一瞬的时光斗转,莫不是她又回到了从浮云阁出来的那会儿吗,可接着又生出一个困惑,
“儿子?”
邹大娘笑着起身,把躲在柱子后畏缩的少年拉到跟前,“这就是我儿子,江…”
“阿喜……”
苏遮月看着面前抱着邹大娘黑黑瘦瘦的少年,一时感觉恍惚又错愕,和记忆里襁褓中的婴儿完全对不上号。
邹大娘见自己话没出口,苏遮月便叫出儿子的名字,又是吃了一惊,
“诶,你怎么知道?”又想自己刚才大概是唤过一声,怕是叫苏遮月记下了。
阿喜看到苏遮月还是去不掉刚才的恐怖印象,又一下躲到邹大娘身后去了。
苏遮月的目光从他身上落回到邹大娘身上。
刚才她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处境里,没有发现邹大娘与她记忆里的样子也不一样了,脸上的皱纹更多了,人也消瘦了许多,鬓边甚至有几缕白丝了。
苏遮月看看她,又看看阿喜,像是时光在他们身上过去了十多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邹大娘依旧是那个豪爽善良的性子,也不计较苏遮月身上的诸多古怪之处,只拿出干粮烧饼,和她一起分食,又就地堆砌了火堆,以防晚上山间有野兽过来。
苏遮月看她忙碌觉得奇怪,
“您夫君呢?没有跟您一起上京么?”她记得上一回这些杂事都是由邹大娘的丈夫乔大叔做的。
邹大娘动作一顿,少见地没接她的话,反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苏遮月正要询问,却是旁边咬着干饼的阿喜接了口,
“我爹爹半年前病死了,娘亲才卖了铺子,带着我上京的。”
苏遮月一愣,反应过来,“大娘,我不知道……”
邹大娘知道她是无心,叹息道,“他是死在瘟疫中的,也是流年不利,叫那样吓饶灾落到咱们阮州,城里的人一片片地死,尤其是男人,他也没能熬过去……”
苏遮月对乔大叔的印象不多,只记得是个老实本分的男人,有些懦弱,却任劳任怨的,一时也有些唏嘘伤福
邹大娘抬手擦了下眼角,带着褶皱的脸上露出些笑容,“算了,都过去了,咱们还得往前看,你是不。”
苏遮月听着她豁达的语气,也将那在这里醒来时的慌乱感驱散了些许,郑重点零头。
邹大娘经历这般惨事都能挺过来,她又何可慌呢。
即使没了铃铛,等上京到了北宁王府,见到宗璋,自然也会拨云见雾,总会弄清楚的。
在明灭的火光下,苏遮月这样安慰自己。
*
第二一早,鸟雀啼鸣的时候。她们就收拾行囊出发。
这一回没有了乔元,也没了马车,带着苏遮月和阿喜从山路走下,一路走到渡口处,搭船上京。
这船是一贩货的商船,载客只是顺带,船上货舱里载满了茶叶,绸缎,瓷器,都是从各州府到京城贩卖的。
苏遮月很久没坐过船了,又是和其他人一道挤在货舱里,船开没一会儿便开始头晕目眩,呕吐不止。
阿喜年纪,身子也弱,比她好不了多少。
这一下便招来了船上管货的不满,指着他们道,“诶诶,你们怎么回事?”
邹大娘赶紧给塞了一两银子,“我这妹子和儿子都是第一次坐船,您给通融一下。”
管货的掂量了下分量,收在袖中,语气依旧冷冷,
“那也得滚远点!这舱里可是送到京里贵人姐家的衣裳料子,要是弄脏了,把你们卖到勾栏里都赔不起!”
“是是。”邹大娘满口答应,“我们一定仔细,绝不会给弄脏的。”
到底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等管事的走了,她拍着阿喜的背,又对虚弱的苏遮月,“且忍忍,等到了京城,见了我那外甥女婿,咱们就不用受这窝囊气了。”
苏遮月扶在木头的船栏边上,想起上一回进京时孟茵对待邹大娘的态度,眉间又不觉生出担忧来。
只怕并不如邹大娘想的那般好。
正想着,忽然一阵渺茫的琴声传来,苏遮月抬眼望去,正见着后头不远处的江面上,
一艘富丽堂皇的大船正朝她们的方向开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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