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不在意骤然袭来的寒意，抓过架子上的寝衣草草披上，几步冲到窗边。
“吱呀”一声，窗户被推开，凛冽的夜风灌入。
楚元庆抓住信鸽，反手关紧窗户，动作一气呵成。
他从信鸽腿上的细铜管里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信，借着昏黄的烛火展开。
目光扫过信上寥寥数语，楚元庆温和的面容瞬间阴郁下来，眉头紧锁。
将军府？
春姗失手被擒？
信中还言明，对方正以春姗为饵，布下陷阱……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与试探！
逼他做出抉择——救，还是不救！
楚元庆眼神冰冷如刀，没有丝毫犹豫，指尖一弹，将那张薄纸精准地送入炭盆。
幽蓝的火舌瞬间卷上纸片，贪婪地舔舐，顷刻间便化为一点蜷曲的黑灰，再无痕迹。
他皱着眉，在狭的房间内踱步，心思辗转，飞快地权衡着利弊。
新上任的那位杨将军，他早已派人查过，家世清白，并无特别之处。
本以为不足为虑，却不想此人动作如此之快，竟能将将军府守得铁桶一般……是因为那个孩子吗？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落在隔壁那个看似懵懂的少女身上。
春姗不能不救。
但也不能救。
唯有........
蓦地，他来回踱步的脚步骤然顿住。
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一丝冷冽而果决的光芒在眼底闪过，一个清晰念头浮上心头。
他快步走到桌案前，就着砚台中尚未干涸的墨汁，提笔蘸墨，在另一张不起眼的糙纸上，飞快地写下了一行简短的指令。
而此时，那对馄饨摊的夫妻已手脚麻利地收起了摊子。
炉火被几瓢冷水浇熄，发出“嗤啦”的哀鸣。
锅碗瓢盆被迅速归拢进推车，动作比以往都快，好似很着急似的。
一位熟客踱步过来，见摊子已空，炉冷锅净，诧异道：“老陆，今儿个收这么早？往常不都到三更么？”
老陆抬起一张惯常堆满憨厚笑容的脸，忙不迭地拱手：“哎哟，对不住您老！今日生意好，备的料子都卖光了，一点不剩！想吃口热乎的，您明儿个可得赶早喽！”
客人失望地咂咂嘴，嘟囔着“扫兴”，转身没入夜色。
老陆和莲儿对视一眼，再无言语，沉默地推起那辆木头车，吱吱呀呀地碾过青石板路，穿过几条幽暗曲折、弥漫着潮湿霉味的巷子，回到了他们那间低矮破旧、远离主街的院。
门扉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男人谨慎地栓好门，又贴着门缝侧耳听了片刻，这才转向妻子，声音压得极低：“主子了什么？”
莲儿没答话，只从怀里摸出那张折叠得极的纸片，递了过去。
她的指尖有些凉。
“我没看，你看吧。”
男人接过，借着窗棂透进的微弱月光，展开纸条。
看清内容，他粗粝的手指挠了挠后脑勺，眉头困惑地拧起：“主子让我……明日去明来客栈给他当马夫？是要去边关？”
莲儿伸手取过男人手上的密信，凑到油灯下仔细辨认。
昏黄的光线跳跃在她紧绷的侧脸上。
她一言不发看着上面的内容。
看完，她随手就将密信扔进疗盏里。
火舌倏地舔舐上去，贪婪地将那几行字迹吞噬，化作一点蜷曲的黑灰，落在灯盏底。
她盯着那点灰烬，面容在摇曳的灯影下显得格外冷硬。
“主子吩咐什么，你就做什么。问那么多作甚？”声音干涩，不带一丝波澜。
罢，她猛地转身进了里屋。不多时，传来翻箱倒柜的轻微响动。
莲儿默默地收拾着一个简单的包袱。
动作麻利，却带着一股沉滞。
收拾妥当，她站在床前，沉默了片刻。
最终，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她弯下腰，从床底深处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陶罐。
揭开盖子，里面是几锭积攒已久的银子，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直抵心尖。
她犹豫着，手指在冰凉的银锭上摩挲。
最终，她拿起仅存的两锭五十两的，用力攥在掌心，冰得指节发白。
她走出来，将银子塞进老陆手里。
“你……回去的时候，绕道去春水巷看看。如果……”
莲儿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仿佛被什么哽住，猛地垂下了头。
老陆看着妻子微微颤抖的肩膀，瞬间明白了那未尽的言语。
他上前一步，粗糙的大手紧紧包裹住她冰凉的手和那两锭银子，声音异常温柔。
“莲儿，我懂。放心，我会想办法，让人悄悄把银子塞给她。”
“……嗯。”
叫莲儿的女人飞快地用袖子抹了下眼角，再抬头时，脸上只剩一片强撑的平静。
她将包袱仔细系好，放在桌上。“明早你直接背上。”
老陆深深看了妻子一眼，转身进了厨房。
灶膛里的余烬尚温，他默默添了几根柴。
火光重新跳跃起来，映红了他沉默的脸膛，也映亮了他眼中那片沉郁的荒芜。
思绪，被这跳跃的火焰拉扯着，瞬间坠回了几年前。
那时，他们不过是两个被安插在簇的陌生探子，奉命扮演一对平凡的夫妻。
日子久了，那层虚假的壳里竟生出了真实的情愫，假戏真做，成了真夫妻。
婚后的日子，柴米油盐，竟也品出了几分从未尝过的甜。
那甜，甜得让他们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忘了那根悬在头顶的、无形的线。
直到莲儿怀胎六月。
上面的人来了。
看到莲儿隆起的腹部，那人脸上堆满了毫不掩饰的、令权寒的“欣喜”。
他甚至兴致勃勃地规划着孩子未来的“用途”，满月就要来将孩子带走，去“更合适的地方”。
莲儿当时就呆住了，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自己也是脑中一片轰鸣，仿佛挨了一记闷棍。
等他回过神来，只听到那人正不满地训斥着失魂落魄的莲儿，嫌她“不识大体”、“忘了自己的身份”。
自那起，莲儿再也没笑过，她的心就像被浸在了冰水里，终日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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