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扯着嗓子在峡谷口嘶吼，灰白的尘烟裹着硫磺味劈头盖脸砸过来。林七呸出一口混着铁锈味的唾沫，粗糙的图纸紧攥在手心里，像攥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手心冒汗。
图纸上那道铅笔划出的虚线，淡得快被灰尘吃掉，细弱得像垂死的蚯蚓爬过纸面，弯弯绕绕，指向远处风沙里时隐时现的那道细长黑影——高塔。
生路？也许是。
更要命的是那几个扎眼的猩红叉号，像刚溅上去不久的血点子，热乎着，位置正跟他刚才差点变烤串、变脓水的地方严丝合缝。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冲上灵盖。留下这箱子的主儿，不光画了塔，还给这吃饶荒原标了雷区！这路是用命趟出来的。
林七磨了磨后槽牙，腮帮子咬出两道硬棱。他不再看那片被酸液腐蚀得嗤嗤冒烟的地面，背稳背上冰冷僵硬的叶清瑶，拖着那条废腿，血红的眼珠子死死钉在图纸那点微弱的铅笔线上，一脚深一脚浅，踏进了风沙遮蔽的死亡区域。
灰土没过腿肚子，走一步陷一步，拔出来都费力。风沙抽在脸上，砂砾打得人生疼，眼睛只能眯成两道细缝。每一步都靠绷紧的筋肉硬顶着肋下骨茬的摩擦往前挪，汗混着血从破烂的衣襟里渗出来，很快被尘土盖住，结成硬壳。背上叶清瑶的重量像是要把他脊梁骨压断，鼻息几近于无，微弱的气流拂过耳际，几乎被风啸声盖过。
按照图纸上的标记，他像只踩高跷的壁虎，心翼翼地避开了几个明显颜色不对、微微下陷的“地皮”。每一次避开，都能隐约感觉到脚下深处有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机括咬合声。悬。太悬了。这鬼地方，一步踏错就是变刺猬或者化成脓水的下场。
时间粘稠得像凝固的沥青，不知道挪了多久。喉咙干渴得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烈的铁锈和尘土味。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终究没舍得再动水壶里那点浊水，只是把怀里那半块已经硬得像花岗岩的霉饼干掰下指甲盖大的一块，塞在舌根下慢慢含着，企图榨出一点点可怜的湿润，霉味混着土腥气直冲脑门，恶心得他想吐。
眼前只有无边的灰白和呼啸的风。腿像是灌满了铅，每一次抬起都要耗光那点仅存的力气。意识开始被单调的风声和剧痛磨得麻木，机械地跟着图纸上的虚线挪动。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变成一具凭着最后本能移动的僵尸时——
前方的风沙帘幕，豁然撕开了一道口子。
地势陡然收窄，像被一双无形巨手挤压过。风沙在这里似乎减弱了一些，卷扬的尘柱也稀疏了，能勉强看清前方百十步的样子。
不再是无边无际的荒原。
一道黑沉沉的巨大倾斜岩壁，如同倒塌的巨碑，陡然横亘在视线的尽头，切断了灰白荒原的蔓延。
岩壁根部，紧贴着地面，塌陷出一个幽深的巨大豁口，像巨兽张开的、深不见底的大嘴。黑黝黝的，里面一丝光也没樱豁口边缘，散乱地堆叠着形状不规则的巨石，如同巨兽嘴里参差不齐的獠牙。
更刺眼的，是豁口前方那片相对开阔的空地。
不再是纯粹的死寂灰白。
一片刺目的肮脏黄白色。
像泼洒了厚厚一层劣质颜料，又像是某种粘稠的、干涸的巨大污渍，覆盖了方圆二三十步的地面。污渍里嵌着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
林七的脚步钉在原地。风突然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猛地撞了上来，浓烈、黏腻，带着腐烂的甜腥和排泄物的骚臭，甚至混杂着浓烈的消毒水，或者什么化学药剂的辛辣刺鼻。
臭！浓得像化不开的固体胶，糊在脸上，堵住鼻孔，钻进食道，呛得他眼前发黑，胃袋不受控制地一阵痉挛，刚才强咽下去的霉饼干糊差点翻涌上来！他死死咬住牙才憋回去。
背上，原本毫无声息的叶清瑶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冰凉的额头蹭过他的后颈，喉咙里似乎发出一丝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痛苦咕哝。
那臭味有问题！不只是臭！
林七憋着气，血红的眼珠子艰难地扫过那片恶心的黄白色区域。看清了里面嵌着的“零碎”。
一些破烂的看不出原色的布条，像被撕碎的、脏污的裹尸布。
几根断裂的粗大尼龙束带，上面沾着深褐色的污垢。
还有不少散落的空塑料瓶子，瓶身被踩踏得变形，标签残缺，上面印着模糊的外文字母和一个……**骷髅加交叉骨的图案，是废弃的化学药剂瓶。
地面被那厚厚的、干涸的污渍覆盖，几乎看不出原貌。污渍颜色黄中带褐，表面油光光的，像一层凝固的劣质油脂。无数杂乱的脚印、拖痕、深深地印在那粘稠的污渍里。鞋印、光脚印、还有像是某种动物爪子的痕迹，混乱不堪，层层叠叠，仿佛这里曾是一场疯狂挣扎或混乱运输的终点站。
豁口内部更加幽深黑暗，浓烈的恶臭和消毒水味正是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洞壁隐约可见一些反光的痕迹，像是什么黏稠的液体曾经大量泼洒上去，又干涸了？还有一些粗大的像是电线电缆从洞壁上垂落或搭拉着。
在那片巨大的黄白色污渍区域边缘，靠近豁口方向的一块半人高的尖锐石棱上。
有什么东西被钉在那里。
林七的呼吸瞬间停滞，瞳孔猛地收缩！
不是完整的东西。
是一截东西！
一只近乎完全碳化发黑的人类断手！只有臂前端部分，焦糊扭曲，皮肉翻卷。五根指骨以一种极其痛苦的角度蜷缩着，像僵死的蜘蛛爪子。断口粗糙焦黑，像是被高温瞬间烧灼，或者撕扯断裂。
在焦黑断手下方，石棱粗糙的表面，被人用尖锐的东西深深刻划了几个扭曲的、血红的大字！
刻痕极深，边缘凝固着黑红的、类似干涸血液的污迹。那字迹扭曲狂乱，每一笔都像带着无尽的恐惧和仓皇：
“活……下……去？”
最后一个巨大的、扭曲变形的问号，如同一把带血的弯钩，狠狠地勾进了林七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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