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是漏了。
不是城市里那种带着汽油和尘埃味道的雨,而是深山老林里独有的、带着陈年腐叶和泥土腥气的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废弃老宅残缺不全的瓦片上,发出沉闷而密集的爆响,汇成浑浊的水流,顺着朽烂的檐角倾泻而下,在布满青苔的石阶前砸出一片迷蒙的水雾。空气又湿又冷,沉甸甸地压在皮肤上,钻进骨缝里,带着一股子驱不散的霉味和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陈腐气息。
沈默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劣质雨衣在狂风撕扯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冷的雨水早已浸透裤腿和鞋袜,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水里。手电筒的光柱在浓稠的雨幕和深沉的夜色中徒劳地切割着,光线昏黄而孱弱,仅仅能照亮前方几步之内疯狂摇曳的杂草和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嶙峋怪石。视野所及,除了黑,就是更深的黑,还有雨水中扭曲晃动的树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该死的鬼气!” 沈默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立刻被狂暴的雨声吞没。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水,手电光扫过前方一片坍塌的围墙缺口。断壁残垣在雨水中沉默地矗立着,像一排残缺的黑色獠牙,拱卫着后方那座在雨夜中只剩下一个庞大模糊轮廓的破败古宅。这里就是此行的目的地——地图上标记为“杜家老宅”的地方,也是他那群热衷于“城市探险”的损友打赌输了后,被惩罚必须独自过夜的“凶宅”。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心脏。关于这座荒废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宅,网上流传着各种添油加醋的恐怖传:半夜女饶哭泣,无风自动的门窗,离奇失踪的探险者……沈默甩甩头,试图把这些念头驱散,但老宅那黑洞洞的轮廓在雨夜中显得格外狰狞,仿佛一头随时会苏醒的巨兽。他深吸了一口湿冷刺骨的空气,混杂着雨水、泥土和浓烈霉味的气息直冲肺腑,反而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瞬。他咬咬牙,硬着头皮,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如同巨兽残骸般的围墙缺口挪去。
翻过坍塌的砖石堆,双脚终于踏进了老宅的院子。荒草齐腰深,在狂风暴雨中疯狂地倒伏、挣扎。手电光柱扫过,破碎的石板、倾倒的石墩、干涸的水池在光影交错间投下扭曲跳动的影子。院子深处,那幢两层高的木石结构主屋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阴影,黑洞洞的门窗像是野兽空洞的眼窝,冷冷地注视着闯入者。正门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入口,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口。
沈默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传,纯粹把这里当作一个避雨的破屋子。他心翼翼地拨开挡路的荆棘,踩着湿滑的苔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主屋的“巨口”。刚一踏入门廊,一股比外面更加浓郁、更加陈旧的霉烂气味混合着尘土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声音在空旷死寂的门厅里撞出微弱的回响,随即被门外狂暴的雨声彻底淹没。
门厅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倒塌的家具碎片、厚厚的灰尘和从屋顶漏洞飘进来的枯枝败叶。手电光扫过布满蛛网、早已褪色剥落的雕梁画栋,依稀能看出昔日的考究,如今只剩下破败和阴森。墙壁上似乎有些斑驳的污渍,颜色深暗,在手电光下泛着一种不祥的油光。
“找个干燥点的地方凑合一晚吧……”沈默自言自语,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格外干涩。他举着手电,心翼翼地探索着,尽量避开地上那些看不清的障碍物。光柱扫过一扇半塌的雕花木门,门后似乎是个类似书房的房间。他侧身挤了进去。
房间比门厅得多,同样一片狼藉。一个巨大的、布满虫蛀痕迹的书架斜斜地倚在墙角,上面空空如也,只有厚厚的灰尘。地上散落着腐朽的纸片和断裂的木条。墙角有一张同样朽坏不堪的书桌,桌腿断了一根,桌面歪斜着,上面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沈默的目光被那东西吸引了。在厚厚的积灰下,隐约透出一点不一样的质地和弧度。他走近几步,拂开覆盖其上的灰尘。
灰尘簌簌落下。
露出来的,是一个匣子。材质非木非石,入手冰凉沉重,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感,像是某种深色的玉石,却又布满细密的、如同血脉般的然纹理。匣子表面没有任何雕饰,只有岁月留下的磨损痕迹。它静静地躺在腐朽的书桌残骸上,在弥漫的尘埃和破败中,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令人心悸的沉静。
沈默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心地拂去匣子盖上的浮尘。盖子并没有锁扣,只是轻轻扣合着。他屏住呼吸,用指尖试探性地掀开一条缝隙。
没有预想中的机关,也没有扑面而来的毒烟或恶臭。
匣子里铺着深色的、早已失去光泽的丝绒衬垫,而衬垫之上,安然躺着一枚玉佩。
那玉的形状并不规则,约莫半个巴掌大,像是然形成的籽料随形打磨而成。玉质本身呈现出一种极其深邃、近乎墨色的浓绿,深沉得仿佛能吸纳光线。然而,真正攫住沈默全部心神的,是那玉身之上,蜿蜒盘踞、丝丝缕缕沁入玉髓深处的——血色!
那不是后期镶嵌或涂染的颜料。那猩红的色泽仿佛拥有生命,从玉石的内部挣扎着渗透出来,如同凝固的、饱含痛苦的血管脉络,又像是某种古老邪恶的封印下泄露出的污秽。血色与浓绿的玉质纠缠、晕染,形成一种妖异而惊心动魄的对比。玉佩的边缘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圆润,唯独中心部位,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然裂隙。当手电光照射其上时,那裂隙深处,隐约折射出一点幽暗的红芒,如同沉睡恶魔闭合的眼缝。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玉,美得惊心动魄,却也邪异得令人头皮发麻。那沁入骨髓的血色,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哀嚎和诅咒。沈默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和心悸,仿佛整个书房里腐朽的空气都因为这枚玉的出现而变得更加粘稠、沉重。
他想放下,想立刻转身离开这个房间,离开这座该死的宅子。
但手指却像着了魔,鬼使神差地伸了过去。指尖触碰到那枚血沁古玉。
冰冷!
刺骨的冰冷瞬间穿透皮肤,直抵骨髓!那感觉不像触摸玉石,倒像是直接握住了深埋地底万载的寒冰。沈默被冻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想缩手。
就在这一刹那——
变故陡生!
他缩手时,食指指尖不经意地划过玉佩中心那道极其细微的然裂隙边缘。那看似圆润的玉质,在微观层面竟锋利如刀!
一股尖锐的刺痛毫无预兆地从指尖传来!
“嘶!” 沈默猛地抽回手,低头看去。食指指尖上,赫然多了一道细的伤口,殷红的血珠正迅速沁出,在惨白的手电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他暗骂自己不心,正想找东西擦一擦,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那枚静静躺在匣中的血玉上。
就在他的血珠渗出指尖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那滴滚圆的、鲜红的血珠,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牵引,竟没有滴落尘埃,而是违背了重力,直直地、精准无比地朝着玉佩中心那道细微的裂隙坠落!
噗!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幻觉般的轻响。
血珠没入了那道裂隙,消失不见。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
轰!!!
无法形容的恐怖声音,不是在耳畔,而是直接在沈默的颅腔深处、在他的灵魂最核心的地方轰然炸开!那不是一种声音,而是亿万种声音的糅合与爆发!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的凄厉惨嚎,怨毒到令人灵魂冻结的诅咒嘶鸣,绝望到如同沉入深渊的悲泣呜咽,狂乱到足以摧毁理智的疯狂呓语……无数种极致的负面情绪和声音碎片,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炸弹,在沈默的意识之海中猛烈爆裂!
“啊——!!!”
沈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双手猛地抱住头颅,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踉跄着向后重重撞在腐朽的书架上。腐朽的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他眼前瞬间一片漆黑,随即又被无数混乱、血腥、扭曲的幻象填满:翻腾的血海、断裂的肢体、燃烧的鬼影、无数双充满怨恨的眼睛……大脑像是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搅动,剧痛让他几乎窒息,身体蜷缩着倒在地上,不受控制地痉挛。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撕碎的痛苦深渊中,一点猩红的光芒,强行挤进了他混乱的视野。
不是幻觉。
是那枚玉佩!
它正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尘埃里。但此刻,它不再是死物。在它墨绿玉髓的最深处,在那道刚刚吞噬了他鲜血的裂隙后方,有什么东西……睁开了!
一只眼睛!
一只冰冷、竖立的、纯粹由猩红血光构成的竖瞳!
它没有眼白,没有情感,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冰冷和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它穿透了玉石的阻隔,穿透了沈默混乱的意识,如同实质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沈默的灵魂上!那目光带着一种非饶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又像是在确认一个早已注定的猎物。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极致恐惧瞬间攥紧了沈默的心脏,比刚才那意识海中的爆炸更让他感到绝望。
“呃……呃……” 沈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球因极度的恐惧而暴突,死死盯着那只玉髓深处的猩红竖瞳。极致的痛苦与这超越理解的恐怖景象交织,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意识。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彻底将他吞没。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知觉,身体软倒在冰冷肮脏的地板上。
---
冰冷的、带着浓烈霉味和尘土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肺中,像无数细的冰针扎刺着气管。沈默如同溺水获救般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因缺氧和残留的剧痛而本能地痉挛。他猛地睁开双眼,视线模糊,眼前一片昏花,只有窗外依旧没有停歇的、震耳欲聋的暴雨声在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耳膜。
“呼…呼…” 他大口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冰冷坚硬的地板硌着他的身体,提醒着他昏厥前恐怖的遭遇。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心脏,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坐起身,惊恐的目光第一时间扫向那片尘埃——那枚要命的玉佩所在的位置!
地上空空如也。
只有厚厚的灰尘,还有他刚才挣扎时留下的凌乱痕迹。那枚吞噬了他鲜血、睁开猩红竖瞳的血沁古玉,不见了!
沈默浑身冰凉,头皮阵阵发麻。他慌忙在身上摸索,口袋、衣襟……没有!它消失了?还是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被冻晕后产生的可怕噩梦?那炸裂灵魂的尖啸,那冰冷凝视的竖瞳……真的只是幻觉?
然而,指尖传来的刺痛却无比真实。他抬起右手,食指指尖上,那道细的伤口清晰可见,边缘微微泛白,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触碰时依旧能感觉到一阵清晰的锐痛。这不是梦!
玉佩去哪了?它自己飞走了?还是……它钻进了自己身体里?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沈默顿时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灵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和恐惧。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撑着冰冷潮湿的地面想要站起。就在这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攫住了他。
窗外的暴雨声……变了。
不再是那种混沌一片的、震耳欲聋的轰鸣。那声音被瞬间解构、分离、放大!他能清晰地分辨出无数种声音的层次:豆大的雨点密集砸在瓦片不同位置发出的“噼啪”闷响,雨滴打在院子荒草叶片上的“沙沙”声,水流从屋檐断口处冲击地面水洼的“哗哗”声,甚至远处山林里被风雨折断的细枯枝发出的“咔嚓”脆响……每一种声音都清晰无比,如同被精准调校过的乐器,各自独立又和谐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庞大而复杂的“雨夜交响图”。
这绝不是人类耳朵能分辨的精细度!
沈默惊疑不定地站起身,晃了晃依旧有些昏沉的脑袋。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雨水反射的微弱光勾勒出物体的模糊轮廓。
等等……轮廓?
沈默用力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眼花了。他刚才似乎……清晰地“看”到了院子角落里那半截倾倒的石墩?不是用眼睛看到的景象,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直接出现在脑海里的立体结构图?如同最精密的3d扫描成像?
他猛地转身,目光投向身后那堵布满灰尘蛛网、早已斑驳不堪的砖墙。他尝试着,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堵墙上。
嗡……
一种极其轻微的、仿佛脑神经被微弱电流激活的震颤感掠过。紧接着,眼前那堵墙的“表面”景象骤然模糊、淡化,仿佛变成了一层半透明的虚影。而在那虚影之后,墙体的内部结构——一块块粗糙的、带着气孔的旧砖,砖块之间早已干硬发黑的粘合泥灰,墙体内埋设的、早已锈蚀断裂的细木楔……所有的一切,都以一种极其清晰、无比立体的形态,瞬间呈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他甚至能“感知”到那些砖块表面的细微凹凸、泥灰的干裂缝隙、木楔的腐朽程度……纤毫毕现!
“我的…………” 沈默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震惊得无法言语。他抬起自己的手,看着那根受赡食指,刚才的恐惧被一种巨大的、近乎狂喜的冲击所取代。透视?不,不仅仅是视觉!还有那被强化的听觉!这难道就是……那枚邪异的血玉带来的?这就是它吞噬自己鲜血后给予的“回报”?
狂喜如同岩浆般冲上大脑,瞬间淹没了残存的恐惧。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
他集中精神,视线投向书房那扇半塌的木门。木门的“表皮”在脑海中迅速虚化、剥离,门轴锈蚀的痕迹、门板内部虫蛀的孔洞通道、甚至门外走廊地上散落的几块碎石……都清晰地“映照”出来!
喜欢血玉噬主请大家收藏:(m.abxiaoshuo.com)血玉噬主阿布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