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照的意识如同沉船般从漆黑的深海中缓缓上浮。他费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
首先感受到的是一丝久违的暖意。
屋子里点了炭盆，火光在墙壁上投下跳动的影子。窗外传来阵阵风雪呜咽的声音。
他动了动手指，触碰到身上覆盖着的、略显粗糙却厚实的棉被。一股浓重的药草味钻进鼻腔，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那些在运输密道中挣扎时留下的伤口已经被仔细地清洗、包扎妥当。虽然伤口依旧火辣辣地疼，但那疼痛已被一种处理过的、较为干净的钝痛所取代。
记忆碎片混乱地拼凑起来——血腥的无夜宫、耗尽最后气力推开的出口、巨大的咆哮声、以及彻底吞噬他的饥饿……他应该是倒在了那条几乎被遗忘的密道出口附近。
那么，是谁发现了他？这里又是哪里？
他艰难地张了张干裂起皮的嘴唇，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秦……川？”他呼唤着那个他最信任的同伴的名字，期待能得到回应。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窗外更加猛烈的、猎猎的风声。
一阵强烈的焦渴感猛地攫住了他，仿佛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他不再试图呼唤，只是本能地、反复地呢喃着：“水……水……”
时间在昏沉与焦渴中变得模糊不清。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影快步走进，看到他之后，立刻发出了一声带着惊喜的轻呼：“你醒了？”
晚照正要挣扎着开口询问，那人却像是想起什么紧要事，立刻转身又快步出去了。晚照依稀听到她在门外压低声音急切地吩咐着：“他醒了！去告诉璇长老！再温些稀粥来！”
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再次靠近。门被轻轻推开，一名女子端着水碗走了进来。
那女子素净利落，竟是寒山书院的打扮。
这里……是寒山书院？
难道……自己终究没能撑过去，他的魂魄回到了书院？
那女子将水碗放在床边几上，看向他，眼神复杂。她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忽然开口问道：“你不认得我了？”
晚照的耳朵下意识地动了动，他仔细地辨认着女子的面容，却只感到一片陌生的迷茫，他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沙哑：“你是……？”
“我是包。”女子语气平静，“以前院长大人身边的药童，你忘了？”
“……包？”晚照重复着这个名字，尘封的记忆被猛地撬开一角。是了，苍雪身边的药童，只是当年她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没有想到，现在已经长大了。
“嗯。”包走上前来，心地扶着他因虚弱而难以支撑的身体，让他靠坐在床头。
“怎么……怎么是你？”晚照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这到底是哪里？”
“这里是寒山书院的回春堂。”包拿起水碗，用勺子心地舀了温水，喂到他唇边，“自从院长大人她下山后，我就一直在回春堂，帮忙照顾病人。”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已经昏迷好几了。”
温水流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生机。晚照贪婪地吞咽了几口，才稍稍缓解了那灼烧福
包伸手，用手背轻轻贴了贴他的额头，动作熟练自然：“嗯，退烧了。你被巡山的护卫发现倒在密道口。那时你发烧昏迷，饿得瘦骨嶙峋。能活下来，真是命大。”
晚照靠在枕上，心中百感交集，万千思绪最终只化作一句复杂的叹息：“没有想到……过了这些年，我们还能在书院相遇……”
谈话间，侍女又悄无声息地端上来几碟菜和一碗米粥。然而那菜肴不过是些干硬发黑的肉脯、色泽深暗的熏鱼，看上去就令人毫无食欲。碗中的米粥更是清可见底，稀薄的水汤里零星漂浮着些白米和更多粗糙的粳米，寒山物资短缺的窘境，在这简单的饭食上已显露无疑。
“多少吃点东西吧，你身子太虚了。”包轻声劝道，舀起一勺温热的粥，心地喂到他唇边。
晚照木然地张口，缓慢地咽下。
包又夹起一片看起来稍软些的熏肉，仔细碾碎了，混入粥中，再次递到他嘴边。
晚照依言张口，机械地咀嚼了几下。那咸涩粗糙的口感混合着粥水的寡淡，猛地触发了某种深埋于记忆最底层的、极度恐怖的味觉记忆。
在无夜宫那绝望的黑暗中，他们早已断粮。最后的回程路上，为了活下去……吃的是同伴。
他是地下饶王，性情仁厚，却为了活命，和其他人一起杀了奄奄一息的青芒。
“呃……呕——！”
剧烈的生理性反胃毫无预兆地袭来，晚照浑身猛地一颤，一把推开包的手，猛地俯身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的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吐出的只有酸水。
“怎么了？”包很紧张。
然而晚照的反应更加剧烈，他猛地弓起身，呕吐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自己的肝胆五脏都一并呕出来才能摆脱那刻入灵魂的罪恶与恶心福剧烈的痉挛让他整个人蜷缩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惊得手足无措，只能用力扶住他不断颤抖的肩膀，等他这阵呕吐稍歇，才赶紧端来温水，心地喂他喝了几口。
“秦川……秦川呢？”晚照仍挣扎着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秦川长老在隔壁的房间。”包连忙回答“他被发现时情况比你还糟些，不过你放心，他醒得比你早，刚才用了些清粥，已经好了许多，这会儿又睡下了。”
晚照放下心来，又问：“院长大人呢？我……我要见她。”着就要起身下床，但是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你什么东西都没吃，虚弱成这样，怎么能下地走路？”包急忙按住他，又将那碗几乎没动的稀粥端过来，“至少……至少再喝点清粥，缓一缓力气。”
晚照接过碗，低头慢慢喝了一碗。
包见他肯进食，稍稍放心，又默默为他添了半碗。看着他艰难地再次喝完，她才低声道：“你们的事情……秦川长老醒来后，已经大致和璇长老过了。璇长老吩咐下来，叫你们安心在此休养，其他任何事情，都暂且不用理会。”
“院长大人呢？”晚照又问。
包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语气有些迟疑：“院长大人她……她在明镜堂……休养……”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漏了嘴，立刻改口，“她只是近来事务繁忙，不过你放心，她若知道你醒了，一定会过来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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